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何必這般妄自菲薄呢?」墨淄侯又從袖中將那頁寫有十州州名的紙箋拈了出來,平放到他的眼前,「你現在朝中多少也算有些分量,我東海又已籌備許久,只要有你暗中相助,一鼓作氣把這十個州府拿下來,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拿下又能怎樣?這麼大一片地方,即便你出其不意搶到手,也不可能吞得下去!」

  墨淄侯眉間一展,放下茶甌拊掌笑道:「等來等去,總算等到你發現最關鍵的地方了。我確實吞不下那麼大的勝果。所以這十個州府中,只有三個是我真正想要的,其餘七個,全都是留給你的大禮。」

  蕭元啟不由全身一震,緊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既像是完全沒有聽懂,又像是因為太懂而被嚇住,好半天後才回了點神,提起茶壺試圖給自己倒一杯水,卻因為手指的顫抖水流四濺,最後不得不重重將茶壺放下。

  墨淄侯如同沒有看見他的失態,語調仍然平穩,「古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只要你把大樑這十州兵防的根底挖給我,之後該如何攻破東境主營防線……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把握。等到一連十州失守,金陵朝中必定慌亂。東境軍損兵折將,第一要務就是由朝廷調派大軍援救,到時你主動請纓出征,我再配合你順勢退兵,讓回七州之地……」

  蕭元啟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朝中自有其他將領,我若是不能如願領兵呢?」

  「反正金陵有你為內應,若不如意,你我就內外聯手,再殺一輪。」墨淄侯語調陰寒,冷冷地盯著他慘白一片的面頰,「我不明白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想想看吧,到時東境戰火連連,情勢危急,而你橫空而出力挽狂瀾,連奪七州國土,將會是何等的榮耀萬丈?縱然有長林軍珠玉在前,這份護國之功和它所帶來的名望,至少足以給你一個牢靠的根基,讓你能夠從此以後,穩穩地站在大樑朝局的最中心。」

  東海來客的這番描述正是蕭元啟苦苦掙扎力圖追求的前景,但理智告訴他這同時也是極度危險,踏出便不能收回的一步。兩個念頭在腦中互相撕扯,迫使他不得不站起身來到窗邊,深吸一口夾著雪意的寒氣,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莫非你那一年來金陵,就已經在打這個主意了嗎?」

  墨淄侯嗤笑了一聲,輕輕搖頭,「怎麼可能?那年我確實是被濮陽纓引過來的,倒沒有想得這麼長遠。再說了,我原本還以為這大樑帝都尚有一場龍爭虎鬥呢,誰能料到,長林王府毫無上進之心,居然這麼快就退出了金陵朝局。」

  冰涼的窗框邊沿因蕭元啟的用力捏握而現出裂紋,他想著荀白水今日的冷淡,想著自己尚且渺茫的前途,心中猶疑不定,足足沉默了一盅茶的工夫方才再次開口:「東海……真的已經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嗎?」

  「你還擔心這個?若連這點底氣都沒有,我也不會千里來此。」

  「一旦我把你想要的機密軍情給了你,怎麼才能保證你會信守承諾?」

  「吞不下的東西,遲早要吐出來,吐給誰不是吐啊?比起其他人,你至少還有一半的東海血脈,我為什麼要違約毀諾,寧可便宜他人,也不助你功成呢?」

  蕭元啟的胸中突然蕩起一股自相矛盾的怒意,憤然搖頭道:「雖有東海血脈,但你也不要忘了,我歸根結底,是大樑皇家帝裔!」

  「沒錯。你是堂堂皇族嫡脈近支,可這兩年多千辛萬苦,也不過才走到這一步。難道你真的甘心就此停下來,跪伏在蕭元時的腳下,當一個清閒的小侯爺嗎?」墨淄侯嘲諷地冷笑了數聲,手指輕輕點著桌面的紙箋,「你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我遞到你眼前的這個機會,以後再也不可能遇到了。此時應當如何決斷,真的還需要我來多勸?」

  窗外雪落無聲,胸腔內的跳動劇烈到似乎要撞破包裹它的皮肉。蕭元啟順著牆面滑坐到寒冰般的青磚地面上,將頭埋進膝間,語調漸漸變得虛軟,「就算一切順利,我能如願領兵,而且從你手中拿回七州,無人發現破綻,可畢竟尚有三州淪陷,若是金陵命我繼續進軍怎麼辦?」

  墨淄侯顯然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聳了聳肩道:「沒錯,大樑不會甘心就這樣失掉三州國土,但荀白水同樣不願意眼看著你一個人就把功勞占完了。相信我,到時候你受阻停下來,反倒要比一氣呵成的局面好看得多。」

  這個判斷倒是符合荀白水一貫的風格,可見面前這位東海來客對大樑朝廷的研究確實已相當深入。憑藉近幾年快速增長起來的見識和能力,蕭元啟知道墨淄侯的計劃不是沒有成功實施的可能,他也並不畏懼實現勃勃野心所要承擔的一切風險,此時此刻內心深處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是邁過底線出賣國土必然會生出的不安與抗拒感。

  「像你這樣慮事周全的人當然明白,」墨淄侯看出他的鬆動,反客為主地將兩個茶杯斟滿,示意他回位坐下,「圖謀如此大事豈能倉促,至少也要一兩年的安排才行。我這次前來只為定下盟約,總得要你先點了頭,才說得上日後聯絡往來,商討種種細節不是嗎?」

  說到最後半句,他將一個茶杯推向蕭元啟,自己拿起另一杯,舉在空中,靜靜等候。

  蕭元啟的眼眸猶疑地閃動了幾下,最後終於一咬牙,拿起茶杯。

  淡青色的薄胎杯沿在空中輕輕一碰,茶水微漾。

  萊陽侯府密約暗定的第二天,荀白水終於做好了必要的準備,打起精神換上正裝素服,前往長林王府登門弔唁。

  王府前廳此刻已是靈堂,白燭素果供於上位,入門後一排皂色跪袱,供來客行禮進紙。

  雖然已是停靈的第四日,過府弔喪的人流依然絡繹不絕,時常還要在外間靈棚排班等候,等著堂內退出來一批再進入一批。不過荀白水的身份到底與眾不同,眼看他在庭院中冒雪整肅衣冠,其他前來祭拜的朝臣們都自覺地退讓而出。

  穿過白幡層層的靈堂入口,淡淡的燭煙之氣撲面而來,荀白水接過門邊童子遞來的三炷細香,平持在胸前,至靈位前下拜,點香,高舉額前三點首,再起身肅躬,將細香插在靈案前的香爐上。

  立于靈位旁的蕭平旌面無表情,待荀白水如同其他弔唁者一樣,微微躬身還禮。

  祭拜已畢,荀白水停在牌位前靜靜地看了許久,長歎一聲,這才轉身走到蕭平旌面前,先拱了拱手,輕聲道:「雖然此地有些不太合適,但下官還是以為,老王爺英靈在上,應該也會想要知道最終的結果。」

  半掩面容的粗麻首絰下方,蕭平旌眸色淡淡,似乎全不在意,「你說吧。」

  「陛下已有聖裁,褫奪二公子三品將軍銜,詔令離京……嗯……撤長林軍號,另行整編。」荀白水努力將語調放得溫和,「以將軍所為,這一處置實在過於溫厚,只不過老王爺英靈不遠,陛下不願再多加罪。至於撤除長林編制的決定,也不過是為了方便朝廷派人接掌軍務而已。懷化將軍如此聰慧,應該能看得出來,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總歸要給天下一個交代。如此處置算是大家各讓一步,不生波瀾,不見血光,對陛下也最為有利,將軍可以為然?」

  蕭平旌的視線緩緩抬起,落在老父靈牌那清晰的「長林」二字之上,定定看了許久,「從此之後,世間再無長林之名……」

  「老王爺生前不是也說過嗎,沒有什麼能千秋萬代、一成不變。」荀白水面色僵硬地清了清嗓子,心中竟然也有些惆悵,「將軍父孝在身,原本就要遠離朝堂,扶靈北上,又何必非得心存執念呢?」

  蕭平旌輕輕點了點頭,「能如此了斷也好……就請荀首輔你日後……專心專意扶保陛下吧。」

  荀白水再怎麼穩得住,面上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抹愧意,稍稍低了頭,又向靈位行了一禮,無語地退出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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