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相比於弔祭人潮川流不息的前院靈堂,謝絕外客的王府內院在治喪期間甚是寂靜,只有林奚陪著蒙淺雪,每日在老王爺寢院外的小花廳上焚紙跪靈。

  兩人此時並不知道朝廷的處置究竟如何,但扶靈北上已是決定好的事情,以蒙淺雪對自家小弟的瞭解,這次離開京城之後,他應該再也不想回來。

  「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悲傷,總歸是有極限……」林奚清瘦了許多的面龐上罩著一層愁雲,顯然也很贊同她的想法,「不過短短數年,父兄皆已不在,這偌大一座王府,還能有什麼地方值得他留戀回歸的呢?」

  「可他這樣把所有的感覺都悶著不說是不行的。」蒙淺雪身為長嫂,憂心忡忡地皺著雙眉,「父王和平章都走了,也許這世上只有你……還可能逼得出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逼出他心裡的想法,這真的能嗎?林奚眼底茫然,並沒有絲毫的把握。

  她自從回到金陵之後,一直協助師父照料著老王爺的病體,與蕭平旌在一個院子裡進進出出,但卻幾乎沒有怎麼跟他說過話。兩個堅強的人在同一個時間點一起退縮,彼此之間刻意躲避著,害怕一旦開口,就不得不提及老王爺的病情,不得不提及最為痛苦的往事。

  「平旌他自己做不到,他根本走不出來……你得幫幫他,你得拉他一把。」蒙淺雪拭去腮邊的淚水,握住了林奚的手,「你是大夫,你知道身上受了傷必須馬上醫治,那又為什麼想指望心上的傷口……它自己就能癒合呢?」

  黃昏臨近,風勢雪勢隨同漸濃的暮色一起轉大,廊簷下的冰柱被吹得哢哢作響。林奚在蒙淺雪期盼的目光中徐徐起身,用力回握了一下她微冷的手掌,穿過風雪走向前院。

  關門謝客後的靈堂寒冷得如同凍結的冰塊,銅盆內黑灰一片,毫無溫度,蕭平旌獨自一人跪坐在棺木前方的青石地面上,怔怔地凝望父王的靈位。

  元叔手裡拿著一領黑裘斗篷,在階前猶豫著不知應不應該進去給他披上,轉頭看到林奚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氣,忙將斗篷遞了過來。

  「守孝哪有不苦的?」林奚搖頭未接,低聲道,「平旌此刻之苦,不在饑寒。」

  元叔眸中湧出老淚,低頭抹了一把,轉身退開。廳上的蕭平旌聽到了她這句輕婉的話語,也能感覺到她來到身側,但卻依然紋絲未動,僵冷猶如冰雕。

  靈前高高的白燭燃燒過半,銅盤上已滿是堆積的燭淚。林奚向靈位行了禮,幽幽問道:「你在磐城時曾經說過,說你沒有責怪過我,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蕭平旌怔了片刻,垂下眼簾,「是。」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連抬起頭看我一眼,都沒有辦法做到呢?」林奚看著他摳在地面的手指和慘白如紙的側頰,語調悲涼,「你是怕我會看到你眼底的憤怒嗎?可你又有什麼理由向我發怒呢?平旌,一切都是為了救你,連蒙姐姐都原諒我了,你又憑什麼會覺得無法原諒?」

  「不,我不是這麼想的,」蕭平旌閉目試圖將頭轉向一邊,「不是這樣……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林奚沒有理會他虛弱的請求,反而移動到他身體的正前方,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你不停地對我說,也對自己說,林奚沒有做錯什麼,林奚不需要任何人原諒……既然我如此無辜,你又為什麼會這麼生氣?」

  「我沒有……」

  「理智告訴你,指責我並不公平。可心頭的怒火,它就是不肯平息,是不是?」

  「……不,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麼不看我呢?為什麼不能就此放下?」

  「因為你們太殘忍!」

  被逼到極限衝口而出的回答,宛如紮在鼓脹皮囊上的一枚鋼針,要麼帶來釋放,要麼引發爆裂。

  「你必須說下去,」林奚輕柔地撫著他的手背,「你的意思是說,無關對錯,只是因為我們對你太殘忍,你完全接受不了是不是?」

  「……我受不了……」蕭平旌將滾燙的額頭貼在地面上,伸手觸碰父王的棺木,「他明明知道自己更重要,無論是對長林王府,還是對父王和大嫂,他都遠比我更值得活下去。如果今天是他活在世上,父王絕不會這麼快就走,北境,京城,一切的一切都會比現在更好。因為他……他一直都能比我做得更好……」

  「可是平旌,他是你大哥,他希望你活著。」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那不應該是大哥做的決定,」蕭平旌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林奚,「他是那麼聰明,那麼周全的人,為什麼會做出這樣荒謬愚蠢的決定?……如果他不那麼衝動,如果他能再認真想一想,如果當時你沒有幫著他……」

  林奚用袖口擦拭著他不知不覺間滾落而出的淚水,語調依然如水般溫柔,「可是平旌,你想這些是沒有用的。無論是對,是錯,是無奈,還是抉擇,你大哥都已經走了,他已經走了整整兩年。你必須得面對這個事實,你必須得要接受。」

  蕭平旌面色雪白,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慢慢靠向林奚撫著他臉龐的手掌,直至最終將前額抵在了她的肩頭。

  林奚靜靜地抱著他,輕輕搖動。

  「他不會再回來了……是嗎?」

  「是。」

  「父王也不會再回來了,是嗎?」

  「是。」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我多麼希望能早一些醒過來……」

  白燭漸盡,已不盈寸。

  銅盆內的紙灰被捲入靈堂的寒風吹了起來,吹向庭院,飄蕩交纏於茫茫雪絮之中,猶如已然逝去的歲月和已然失去的人,從此難尋難覓,再也不能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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