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朦朧的晨光透出東方厚重的雲層,落雪的街面一片清寂,尚無行人。

  長林王府的大門吱呀開啟,數名穿著素服的僕從自內走出,搭出梯子,用白紙燈籠換了簷下的日常燈罩,又在匾額上掛出黑紗。

  宮城、宗室、朝臣、禁軍……各方守在門外等消息的人頓時明白,全都飛速跳了起來,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

  昨夜唐知禹入宮回報之後,蕭元時已經斷斷續續哭了好幾次。等到確切的喪報遞到眼前時反倒沒了力氣,只是低頭頹然地坐著,不停地把荀太后給他拭淚的手推向一邊。

  論起此刻真正的心情,荀太后當然是高興的,但又不是那種純粹的高興,偶爾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些舊事,竟然還會勾起絲絲悵惘。不過她並沒有忘記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麼,一等到蕭元時勉強平靜下來,便立即派人給前殿值房送了信。

  荀白水向來最諳揣摩人心,也很懂得急事緩辦的道理,不敢把小皇帝逼得過緊,一直拖延到了第二天下午方才進宮,先細細回報了宗室和禮部給長林王治喪的一些條陳,陪著小皇帝又掉了一陣眼淚,方才柔聲勸道:「陛下若是一味傷心,老王爺泉下有知,必定也會過意不去。再說朝堂大事一碼歸一碼,對懷化將軍的處置總得有個定論。老王爺生前不也希望陛下能夠自己拿得穩嗎?」

  這件事情不需要他提醒,蕭元時自己也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個來回。時而覺得大伯父這樣病亡自己對不起先帝,時而又認為行事不留餘地的蕭平旌錯處更大,糾結到了最後,說的話依然猶猶豫豫,甚是勉強,「朕決定……褫奪蕭平旌懷化將軍之職,收其兵權,詔令……離京守孝……」

  荀太后怔了怔,顯然不滿,「就這樣?」

  荀白水當然也不滿意,但卻沒有立加反駁,先恭恭敬敬應了聲「臣領旨」,再上前一步,語調依舊輕柔地勸道:「陛下能分開朝政與私情,老王爺在天有靈,也必定欣慰。其實您心裡也明白,朝臣們之所以紛紛上奏請求嚴懲,理由其實很簡單,無論何時,無論何故,帥權,絕不可高於君權。陛下既然決定了要處置,又豈能只流於表面,而不觸其根本?」

  從禦審那天開始,蕭元時就未有一夜安眠,此時早已疲倦透骨。舅父的意思反反復複說過很多次,他也不想再多爭議,視線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前方的地面,慢慢點頭,「長林各營盲從主帥,固然有罪,但甯關大捷,功可抵過。詔命兵部……撤除長林編制,另立北境旗號。」

  「撤除編制」是最關鍵的四個字,荀白水緊繃的面色終於一松,急忙躬身應道:「陛下恩寬,臣領旨。」邊說邊打著手勢阻止正要插話的荀太后,示意她跟自己一起退出殿外,讓蕭元時一個人清清靜靜地待著。

  順著殿廊疾步走到轉角處,荀太后吐一口氣,有些拿不准地問道:「現在這樣……就算是咱們贏了嗎?」

  荀白水抿著嘴角,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老王爺去世,蕭平旌原本就該卸職守孝。以此為由拿掉他手上的兵權順理成章,即便是再偏向長林王府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可是……蕭平旌所犯抗旨逆君之大罪,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了不成?如此一來,皇室顏面何存?」

  「只要咱們能撤了長林軍的編制,遣散轉調其麾下舊部,就已經算是達到了目的。」荀白水萬事求穩,觸及兵權自然更加小心,反倒勸解起妹妹來,「有些事情宜疏不宜壓,何必非得不留餘地?娘娘堅持不肯放過又想怎樣?這個節骨眼上,難不成真能殺幾員大將?」

  荀太后只是意有不足,並沒什麼具體的准主意,撇了撇嘴角道:「這樣一來,天下人豈不個個都以為陛下太軟弱,轄制不住長林王府?哀家聽說,軍中之人最容易只認主帥不認主君,若是因此愈發驕橫,兄長要怎麼另立北境旗號?」

  「娘娘,人心是可以操控的。民間也好,軍中也罷,天下人所知道的,不就是咱們告訴他們的嗎?」荀白水側轉身,視線穿過幽長的殿廊,越過宮簷投向遠方,「這件事情,無論內裡如何,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有一個說法。那就是陛下因長林王薨逝,開恩赦免了懷化將軍之罪。如此一來,只會顯得皇家恩寬,不容小人多言。」

  荀太后最終被他說服,遲疑了一下,悻悻地道:「若是兄長覺得合適,那……就這麼辦吧。」

  §下部 第二十章 東海密約

  長林王薨逝那天夜裡開始飄落的雪花,時大時小,纏綿不絕,幾乎延續了整個停靈和弔唁的喪儀期。蕭元時依禮停朝三日,第二日就想要宣駕親往致哀,正在御前回稟出殯安排的禮部尚書沈西苦勸不住,只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旁側的禁軍大統領。

  荀飛盞此時當然已經去過長林府,知道大概情形,歎了口氣上前勸道:「老王爺才走了一天,王府內必然是諸多雜亂。聖駕出行不同於旁人,按宗府和禮部的安排過幾日再去弔唁,平旌也能從容些。還請陛下體諒。」

  蕭元時並不是個執意任性的人,聞言怏怏地坐了下來,「方才母后過來說,皇伯父遺言要葬在北境,平旌哥哥去送靈……從此之後再也不會回來,是不是?」

  荀飛盞怔了片刻,問道:「老王爺多年的疼愛之情,長林府上下的護國之功,陛下會一直記在心裡嗎?」

  「會。」

  「無論他日後回不回來,陛下只要一直記得就好。」

  與心中念念記掛的小皇帝不同,蕭庭生遺言想要怎麼葬,葬在哪裡,荀白水可謂是半點都不關心。他領旨後這一整天都忙著召集合適的人商量如何撤編北境軍,務必要在對蕭平旌宣佈處置決定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

  忙碌到天色近晚,這位首輔大人已是周身酸痛,次日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這把年紀也不敢太過逞強,便命侍從先去傳召車馬,自己由荀樾攙扶著,緩步走出前殿值房。

  一身麻屨喪服的蕭元啟狀似無意地在折廊下轉出,瞧見他這樣子,忙上前道了聲辛苦。

  荀白水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過禮,客套了兩句。

  「京城已有傳言,說老王爺離世之夜降下大雪至今不止,可謂天地同悲。荀大人聽說了沒有?」

  「老王爺是于國有功之人,倒也當得一個悲字,傳就傳吧。」荀白水語調淡淡,在唇邊扯出一抹假笑,「對了,長林編制將除,小侯爺應該也不會再回甘州了。這一次多虧有你相助,老夫絕不會忘記。這京城有許多清貴的差使,小侯爺如果選中了哪個,儘管告訴老夫就是。」

  丟下這番話後,荀白水似乎覺得已經盡了禮數,又拱了拱手便匆匆離去,完全沒有看見或者也根本不太在意蕭元啟那難看的面色。

  沉著臉回到府中的蕭元啟既惱怒又沮喪,扯下肩上麻衣丟給何成後便將他遣退,一個人悶悶地走向書房,剛轉過隔屏,腳步突然一停。

  只見茶台之側,墨淄侯姿態輕鬆地半靠在一張圈椅上,手裡拈著一隻小小的越瓷甌,正在啜品熱茶,竟不知他已經在那裡坐了多久。

  「我不是早就請表舅離開了嗎?」

  墨淄侯低頭看著杯中茶色,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不與我合作,那又何必在意我多留些日子,領略一下這金陵風華?」

  「這裡畢竟是大樑帝都,你暗中潛入實屬冒險,逗留這麼久,就不怕被人發現?」

  「我當然不敢說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但被人發現……」墨淄侯傲然笑了兩聲,「在我所害怕的事情中間,應該會排在非常非常的後面。」

  蕭元啟定了定神,在他對面撩衣坐下,神情嚴肅地道:「表舅固然是無人可及的絕頂高手,但是謀國謀城,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東海的實力畢竟有限,即便有我幫忙,想要覬覦大樑十州之地,終究也只是你的妄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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