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我知道,所以前幾天聽到消息之後,我先去了兵部,又求見了陛下,已得恩准。」蕭元啟揚起雙眉,語調堅定,「你放心,我去甘州從軍,不是給你添亂的。」

  蕭平旌看了看他,再看看他身後兩個馱著行李的隨從,神色依然遲疑,「雖然你我都算是生於富貴,但我出自將門又常曆江湖,到底跟你不同。邊城苦寒,小侯爺真能受得了?」

  「我若實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回來,想必主將大人也不會認真捉拿我吧?」

  蕭平旌倒被他這句玩笑引得挑了挑唇角,終於點頭,「你既有志,我當然也不會阻攔。走吧。」

  一行人馬以烏蓋白圍的雙駟馬車為中心正式出發,剛剛走上通向北城門的大道,後方又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蕭平旌回頭一看,只見荀飛盞縱馬奔來,加鞭趕到隊伍正中,卻又不發一語,只在馬車旁邊連續繞了幾個來回。

  他天生是個性情方正的人,心底深處殷殷惜別的話語說不出口,又不願像個真正的外人一樣說些客套之辭,糾結未定之間,胸口越來越覺酸楚,最終也只能輕觸了一下馬車頂蓋垂下的黑色流蘇,撥轉馬頭回到平旌身側,打算就這樣默默送上一程。

  出了北城門半裡之遙便是長亭,林奚和杜仲各帶著簡單的醫箱靜候在路邊。蕭平旌握韁的手一緊,緩緩停了下來,將視線轉向一邊。

  理智告訴他,發生的這一切並不是林奚的錯,但每每看見她時,卻又忍不住要去想像那個可能完全不一樣的結局。在找到勇氣面對自己之前,他沒有辦法再次坦然地面對她。

  輕寒的東風吹起林奚的長髮與衣角,她撫開頰邊的髮絲,一言不發地登上了隊伍正中的烏蓋馬車。

  蒙淺雪放下手中半掀開的車廂側簾,回靠在軟枕上,低聲道:「平旌從小一直都是這樣……他接受不了的事,就會把頭埋起來,躲著不肯正視。你不要怪他,他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林奚抿了抿唇角,抬起烏晶般的幽黑雙眸,「姐姐也曾經這樣想過是嗎?如果當時我堅持……」

  「我承認自己想過,或者說在內心深處,我曾經盼望過……」蒙淺雪深深吸一口氣,手心放在自己的腹部,「但歸根結底,這是平章的決定。」

  車廂輕輕搖晃,重新啟動。荀飛盞獨自一人留在長亭腳下,看著烏蓋馬車迤邐而去。遠處巍峨高聳的金陵城池,隨著車影的消失也同時褪去了所有的顏色。此地一別,山水迢迢,音容渺渺,縱有青鳥,亦是探看無由。道邊垂柳的空枝上已在積蓄春意,可他的心頭卻猶如冬日凍結的冰面,茫然不知是否還能再逢雪融之期。

  §下部 第三章 朔風又起

  一載歲月如水流逝,長林世子亡故周年祭的第二天,帝都金陵下了近五年來最大的一場雪。護城河冰面白茫茫一片,猶如玉帶環繞,宮牆腳下雪勢深漫過膝,御苑池邊皇帝最愛的一樹紅梅,竟要靠宮娥們搭梯拂去瓣上積雪,才能重現灼灼豔光。

  荀白水穿過內監們加急清掃出的一條甬道,在前殿值房外的廊下跺去裹在靴底的雪泥。雖然腳趾已經凍得有些發麻,但他卻沒有立即進入燒著火盆的朝房內取暖,反而在風口上停了片刻,向著養居殿的方向張望。

  梁帝蕭歆的病情已經纏綿不絕了一年多,只在初秋最舒爽的那段時節稍稍好轉了些許,入冬後又漸漸轉沉,直到最終不能臨朝理事。御醫們並不敢把忌諱的話語說得太清楚,可東宮奉召留宿養居殿親侍湯藥之舉,多多少少已經向外界透露了一絲不祥的信息,讓人心中忐忑不安。只不過蕭歆向來多病,以前也有過看似危急最終又好轉的時候,所以無論私下或心底怎麼準備,至少在言語和行動上,朝臣們還在努力表現著自己的謹慎與安靜。

  今日一早,暴雪方停,養居殿的一名內監匆匆出了宮,未經內閣中轉,直接將兵部尚書晉勳召往御駕之前。荀白水聞訊後十分疑惑,但又不敢無由探窺,只能在前殿等著晉勳出來,看能不能尋隙打聽出些什麼。

  大概是上天不忍他一直在這風口上凍著,沒等多久晉勳的身影就在折廊門下出現。因雪深路滑,這位老尚書又是年過半百的人,兩名小太監左右攙扶著走得十分小心緩慢。荀白水心裡再著急,也知道迎上前去太著痕跡,索性進到屋裡烤了會兒火,估摸著差不多的時候方才邁步而出,做出一副迎面巧遇的樣子,拱手為禮,「晉大人。」

  晉勳忙鬆開扶著小太監的手,欠身還禮,「首輔大人。」

  「陛下臥病在床還要召大人您進宮面見,想來是十分緊要的事情。」荀白水笑了一下,口氣相當隨意,「老夫還以為要商議許久呢,怎麼這麼快就出宮了?」

  晉勳倒沒有絲毫隱瞞之意,應道:「陛下精神不太好,只吩咐了我一件事,自然耽擱不了太久。」

  「只有一件事?不知是什麼事情如此要緊?」

  「陛下欽令,正式賜加長林府蕭平旌三品懷化將軍之銜,領甘州營主將,命兵部加緊準備相關書印留檔,要在後日之前安排妥當,擇定欽使,攜陛下的詔令一同出京。」

  「守邊一年就升了三品?還要特意遣派官員出京賜印?」荀白水不由眉睫一跳,「這也升得太快了!大人身為兵部尚書……難道就沒有異議嗎?」

  晉尚書一臉的無所謂,「陛下賜封,兵部為什麼要有異議?」說完縮起脖頸打了個寒戰,搓著手跨過門檻,直奔火盆而去。

  軍中父子兄弟相襲,在各國都是慣例,所謂將門一說便是由此而來。蕭平旌雖然領軍職不久,但畢竟不是普通的白衣,軍中朝中都默認他承襲了父兄之蔭,升得快是快了些,終究也不算是走了大轍。如若皇帝陛下禦體康健,內閣還能以物議為由爭上一爭,但眼下蕭歆病重,怎麼都不可能拿這些細枝末節去惹他不快。荀白水站在值房門口思忖了半晌,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

  與這位想得過多的內閣首輔相比,晉勳倒是真沒覺得身為王府繼承人的蕭平旌領個三品將軍算什麼大事,加上又是蕭歆病榻前親傳給他的旨令,更加不敢有所延遲,在朝房烤暖了身子後便匆忙趕回兵部官衙,辦好了一應手續,遞吏部和內閣報備,果然沒有誤了欽使出京。

  蕭歆的這次加封辦得疾如雷霆,不僅沒有知會內閣,就連蕭庭生都是在欽使離開之後才得到消息,多少覺得有些意外,進宮探病時不免埋怨了一句。

  「平旌這孩子確實有天分,這一年在甘州營也做得不錯,但是陛下決定賜封,事先還是應該跟老臣說一聲才是。」

  蕭歆每日都是上午精神最好,半坐起身,靠在枕上哼了一聲,「說什麼?就是不能先跟你說。」

  「孩子畢竟年輕,他大哥當年升遷也沒有如此冒進,陛下這是著的什麼急?」

  「平章那時候不一樣,王兄尚在壯年,朕更是不老……」蕭歆抬手按了按前額,眸中微現哀色,歎了口氣,「如今為什麼著急,你心裡難道不清楚?」

  他病了一年多,這是第一次當面觸及目前情況最微妙的部分,蕭庭生的心中頓時絞痛難忍,本能地就想要搖頭。

  「王兄……」蕭歆壓住他的手背,掌心滾燙,指下力度之大竟不似是個沉屙難起的病人,「有些話遲早要說,總這麼忌諱著,于國于民何益?王兄若是信得過,就不要多想,聽從朕的安排吧……」

  太醫院診治禦體的脈案,蕭庭生曾經拿給老堂主看過,黎騫之當時沒有多言,只說「年前沒有妨礙」,他不敢追問,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企盼著還有挽回的餘地。此刻聽了蕭歆這樣語意不祥的一句話,心裡實在有些受不了,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半日無言。

  這時殿門微響,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太子蕭元時奔了進來。他如今已是十三歲的少年,身量抽高了不少,不再是矮團團的孩童模樣。蕭歆讓他留在養居偏殿侍疾,卻不許他喂藥端茶搶內侍們的活計,專命其每日整理節略,代批摺子,存的是歷練之心。今兒他剛剛做完早課便聽說長林王進宮,忙換了衣裳從偏殿趕過來。

  蕭庭生穩住有些散亂的心神,上前請安,「老臣參見太子殿下。殿下這一向跟著內閣學習理政,沒有偷懶淘氣吧?」

  「元時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蕭元時扶了皇伯父起身,小小撇了一下嘴,為自己辯解道,「以前確實有些貪玩,但是現在只想能快些進益,免得父皇病中還要操勞國事。」

  蕭歆坐了這半個時辰,面色已經有幾分困倦。蕭庭生怕他勞累,便換了個輕鬆些的話題,聊起琅琊山上的小孫子。

  蒙淺雪去年被送出京城之後,大約真是因為山中清靜有助於舒散心胸,胎象漸漸穩住,足月產下一名八斤多重的男嬰,甚是健康可愛。蕭庭生特意趕去探望了幾日,愛如掌上珍寶,取名為「策」。臨走時真是百般不舍,可又覺得讓母子倆在山上多住幾年更有好處,故而沒有帶回京城。

  聽他提起這個愛孫,蕭歆臉上露出微笑,太子也嚷著說自己現在總算是個長輩了,已經備下好些禮物,殿中氣氛頓時輕鬆起來。三人又閒談了一陣,到了御醫進來每日例診的時辰,蕭庭生便請旨退出,太子送到殿門外,返身再回來時見御醫還按著脈,父皇卻已沉沉睡去,忙放輕動作,依在榻前坐下。他從小常見父親生病,又沒有人敢和他說得過深,倒是心思單純地只想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示意左右移來案幾,安靜地替父皇整理新遞進來的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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