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五二


  再次醒來恢復意識的那一刹那,蕭元啟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噩夢。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薄紗羅帳輕輕飄動,身上穿著軟滑乾爽的寢衣,搭在胸前的錦被那般的柔軟,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能聽見母親低低喚他的聲音。

  短暫的幻境很快就被阿泰的出現打破,他神色憔悴、焦慮擔憂地湊到床前,關切地問道:「小侯爺覺得怎麼樣?昨晚您暈倒在院子裡,真是把人都嚇壞了……」

  蕭元啟抬起手臂按了按鈍痛難忍的額頭,昏沉沉間突然想起石桌上的遺書,一下子驚跳了起來,光腳踩在地上就要向外沖。

  「別、別急……」阿泰趕緊攔在前頭,小聲道,「就壓在枕頭下面……沒人看見……」

  蕭元啟怔怔地停了下來,全身的力氣似乎又被抽走,軟軟地靠著床擋坐在了地上,手指滑入枕下,指尖輕輕觸著涼滑的紙面。

  「我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阿泰似乎想要勸慰,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歎口氣退了出去。

  四面一片甯寂,蕭元啟仰頭盯著臥室頂梁上吉祥蓮紋的雕花,紋絲不動地又坐了半個時辰,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從枕下扯出遺書,用力撕開封口。

  五六張紙頁疊成厚厚一劄,每一張都有淚跡浸染之痕。蕭元啟一頁一頁不停地翻著,眼底越來越紅,悲傷的表情卻漸漸褪去,變得僵冷、陰沉而又麻木。

  飛快地看完第一遍,他用力閉上眼睛定了定神,重新又開始看第二遍。

  阿泰的聲音突然從安靜的屋外傳來,似乎刻意提高了音調,「哎呀二公子怎麼來了?小的參見二公子……」

  蕭元啟微微一怔,快速用衣袖抹了一把臉,將遺書稍稍卷了卷,重新塞到枕下,撫平帳簾轉過身,剛剛與走進來的蕭平旌面對面。

  眼見他數日之間瘦了一圈,蕭平旌的眸中浮起不忍之色,抓著頭皮好一陣都沒有說話,顯然在斟酌詞句,「我來之前去打聽過了,你母親由內廷司派人掩埋,雖然沒有標記,但具體的位置,應該還能查問出來……我那天一直在找機會向陛下開口,可後來家裡出了點事……所以……」

  蕭元啟淡淡地點了點頭,「我明白,家母這樣卑微的罪人,自然是想得起來提一提,想不起來就算了。」

  這句話聽起來實在噎人,但他面色青白的恍惚樣子又有些可憐,蕭平旌並沒認真計較,只是勸道:「你突遭大變心緒不寧,我能理解。但平心而論,先有惡因方得惡果,陛下的處置……並無絲毫不妥。」

  「二公子說的是。」蕭元啟唇邊浮起一絲慘淡的冷笑,「先父獲罪而死,陛下還肯賜我爵位,養我母子在京,確實是仁厚之君,沒有絲毫不妥……只是我……我既然沒有這樣的福分,就不該享這帝都富貴。倒不如從一開始,便將我母子逐出這繁華之地,從此斷了執念,不生妄想,說不定還可以相依為命,得個善終。」

  蕭平旌不由皺了皺眉,「我聽父王說了,當年舊案是非分明,沒有什麼含糊的地方。說到底,是你母親自己心魔難除,才會把陛下的恩寬,當成了復仇的機會。你素來是個能通情理的人,難道看不透這個嗎?」

  是非、對錯、情理……這些聽起來似乎難以反駁的話語,卻令蕭元啟的心中陣陣絞痛,「既然陛下恩寬似海,為什麼就不肯留我父親一條性命?」

  「當年先帝猶在,豈能全由陛下做主?再說你也看過案由,萊陽王所犯的是必死之罪,根本沒有可以寬宥的餘地。」

  「是嗎?」蕭元啟頭腦一熱,語調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他若不是與陛下年紀相近的另一個嫡皇子,也許就能為他找到一些餘地了吧……」

  蕭平旌吃了一驚,定定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他剛才走進房門的時候,蕭元啟就曾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一切都已經變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已然離他而去,站在眼前的這位長林二公子,已不再單純是他的堂弟和朋友,說話千萬要加些小心。

  然而舊日的習慣並非短時可以改變,人在極度的悲傷和虛弱之下也總是很難控制自己。話語衝口而出之後,蕭元啟立即意識到了其間的不妥,心頭升起一陣懼意。

  「你我同族兄弟,相識多年,即便你母親做了那麼多的錯事,我還是願意相信你原本無辜,相信你能分清善惡是非。」蕭平旌眸色烈烈,眉宇之間帶著怒氣,「可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在你的眼中,陛下和宗室多年的照顧只是偽善,而你父親當初的舊案,不過是一場權位相爭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根本沒這麼想過,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蕭元啟哪敢讓他做出這樣的結論,立時否認之後,語調也隨之變得虛軟退讓,「你從小到大都有父兄長輩寵愛,這種生而無父、孤苦無依的感覺,我知道你不可能懂……但是平旌,我一直多想得到陛下的認可,你應該比別人更清楚……」

  蕭平旌又盯了他片刻,神色終於舒緩了幾分,「陛下顧念皇家骨肉情分,和宗室朝臣多次商議,就是想要妥當安置你。他若知道你說出這樣的話…………」他的語音停頓少頃,最後寬容地一笑,拍了拍蕭元啟的肩膀,「幸好剛才你口不擇言,只有我聽見。」

  蕭元啟心頭微微一松,兩頰總算恢復了少許血色,又穩了一陣方才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陛下準備何時召見我?」

  蕭平旌仰頭想了想,「大概要等東海使團離京之後吧。你不用著急,他們待不了幾天。」

  東海與大樑一向交好,聯姻、邊貿通商皆已歷數朝,多有定規,若是拋開淑妃的事情不提,此次使團來京更像是一次禮節性拜訪,確實費不了多少時日。

  對於墨淄侯的缺席,東海使臣勉強解釋為因病返程,在金階之下再三叩首請罪。蕭歆敲打了他幾句之後發現,對於國中所出的這位第一高手,東海國主顯然並不能完全管束,使臣應答之時十分尷尬,暗暗還有些盼著大樑能收拾他一場的意思。

  淑妃的祭典安排在她生前所居的金華宮,按東海之禮大約需要一整天的時間。荀飛盞刻意將四周安防放得很松,可惜一直等到最後焚表收祭也未能瞧見墨淄侯的影子,連主祭的東海使臣看上去都有些失望。

  「墨淄侯對最後的祭禮不感興趣,京城又已經安靜了這麼久,是不是可以推斷他已經走了呢?」蕭平旌站在養居殿南側的一處高臺之上,轉頭詢問身邊的荀飛盞。

  荀飛盞一面警戒四周,一面道:「他再是絕世高手,多留一天還是會多一分風險,反正我想不出他還有什麼不走的理由……」說到這裡時,他的視線剛好經過下方寬闊的庭院,突然間停了一下。

  蕭平旌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蕭元啟一身素服白衣,由兩名內侍引領著正走向養居殿前的長階,不由想起了他那日所說的話,有些感慨地問道:「荀大哥,令尊大人去世時,你幾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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