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五一


  武靖帝一生五子中只有蕭歆和萊陽王是同母嫡出,這位胞弟死後又只有一條遺腹血脈。怎麼說他都是先帝的皇孫,本人又未曾做過什麼,接連受父母所累顯得實在有些可憐。蕭歆猶豫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便先指派了一名內使前去萊陽府,將其父母之罪諸條宣講清楚,讓他靜思一段時日,待東海使團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召他進見以作定奪。

  對於母親私下的種種所為,蕭元啟是真的一無所知,萊陽王曾經捲入何等罪行,更是從來沒人跟他說過。聽了天子內使的宣斥,再看過抄錄給他的舊案文錄及先帝詔書,他的心中已是絕望之極,關在房中哭了一夜,整個人看起來幾乎脫形,唯一的一點希望,全都放在了蕭平旌的身上。

  長林二公子素來深得皇帝寵愛,蕭元啟覺得只要他肯在陛下御前多哀求幾次,放自己出去給亡母送葬的恩典,至少是能夠討得下來的。

  然而等了一天又一天,封閉府門的兵士已由禁軍換了巡防營,依然未見蕭平旌的身影。越等越是心焦的蕭元啟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強行到二門外詢問孫統領,卻只得了一句冷冰冰的回復:「封禁萊陽府是我巡防營的差使,長林二公子為什麼要過來?」

  蕭元啟從小長這麼大,赫赫揚揚雖然沒有過,但當面的冷言冷語聽得卻也不多,被府兵重新推回門內之時,只覺得胸口像是被開了個大洞一般,灌進來陣陣冷風,透體寒涼。

  那一天他半口水米也吞咽不下,連阿泰都趕出門去,自己一個人跪在曾懸掛母親屍身的堂前,默默流淚直到深夜。

  天邊殘月如鉤,整個萊陽侯府沒有半縷燈光。一片死寂黑沉之中,突有一盞琉璃小燈,晃悠悠地飄過庭院小徑,停在蕭元啟身後數丈遠的地方。

  烏綢軟底的足尖在庭院青石上輕點了一下,廳上蕭元啟聽到的卻是耳邊的一聲悶響,驚駭地回過頭看到人影,他立時本能般地躍起身,一掌攻了過去。

  人影足下分毫未動,寬大的衣袍隨風翻起,將擊至面部的掌影輕鬆地卷開,不過三招兩式,這位小侯爺便被擊飛倒地。

  蕭元啟原本就是性情倔強之人,此刻腦中又是一片混亂只餘怒意,爬起來繼續攻上,被打飛後又再次爬起,如此三番數次,直到最後再也無力站起,整個人伏在草泥之中喘息。

  「根底還不錯,內息紮得很牢,若得認真調教,倒還可以更有長進。」

  蕭元啟心頭隱隱猜到了面前的人影究竟是誰,但還是紅著眼睛瞪向他,試圖確認,「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墨淄侯並未回答。後方的琉璃小燈輕輕一晃,濮陽纓的面容在燈光後顯現,呵呵笑道:「還是我來介紹一下吧。小侯爺,這位……就是唯一可以幫你實現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蕭元啟的視線在兩人中間交替移動了一下,眸色冰寒,「我心中在想什麼,你們怎麼可能知道?」

  §上部 第二十三章 何去何從

  遞到眼前的信封在微光下透著淡黃的色調,邊角稍有翻卷,上方柔軟的筆鋒看上去那般熟悉,永遠不可能錯認。

  蕭元啟定定地看著「母絕筆」三個字,淚水已模糊了視線,卻沒有任何伸手相接的動作。

  「怎麼?令堂大人臨終泣血所書,小侯爺卻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嗎?」濮陽纓倒沒有料到他是這個反應,不禁挑眉問道。

  蕭元啟咬著牙根冷笑了一聲,「我的確沒有經過多少世事,但也絕不是隨人擺弄的傻子。母親被這無謂的仇恨蒙蔽了二十多年,臨死前還要被你們利用。你們今夜過來,想必是打算逼我走上和她同樣的一條路吧?」

  旁觀的墨淄侯眯了眯眼睛,臉上對他的興趣似乎濃厚了一分。

  濮陽纓並不勉強他,轉身將遺書放在庭院石桌上,道:「太夫人行事確實不怎麼聰明,但是小侯爺,身為人子,你真的相信她的仇恨是無謂的?」

  「我已經看過了當年的卷宗,案情清晰,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說,先父並不冤枉。」

  「也許吧。可不冤枉……就一定要死嗎?」

  蕭元啟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身為嫡皇子,流放、監禁、斥守皇陵,都是可以選擇的處置方式。但是結果呢?」濮陽纓冷冷地看向他的眼底,「因為有個固執絕情的父親,一個從來都只聽從父命的太子哥哥和一個要殺他祭旗以立軍威的長林王……小侯爺你從此生而無父,到現在連母親都被拋屍野外。試問,你真的能做到心中無恨嗎?」

  聽到最後兩句話,蕭元啟立時面色如雪,厲聲問道:「你說什麼?我母親她……她……」

  「早就被內廷司丟出城去了,難不成還裝裹著等你送葬?」

  「這不可能!」蕭元啟語聲顫抖,「平旌答應過我,他說可以想辦法……」

  濮陽纓憐惜地嘖嘖兩聲,「在長林二公子的心裡,你和你母親算得了什麼?不記仇就算他寬大了,這隨口答應的事,你還真指望他盡心盡力?」

  蕭元啟用力咬住發抖的嘴唇,依然搖頭,「不……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麼。你想讓我恨,可我不應該恨……像母親那樣的仇恨是最愚蠢的,沒有人會同情,沒有人會說你做得對。到頭來,除了害死了自己,其實什麼也不能改變……」

  「沒錯,小侯爺錦衣玉食長這麼大,也許確實沒有令堂那麼多的恨意,」濮陽纓並不著急,在庭院中緩緩走動了兩步,神色閑淡,「但是我相信你至少會覺得憤怒吧?他們這些人……那般高高在上,似乎擁有一切正義的理由。他們可以想恩寬就恩寬,想嚴厲就嚴厲,而你,完全沒有選擇,沒有力量,除了待在這裡等著他們決定以外,你什麼也做不了……」

  這幾句話如鋼刺般紮進心底,蕭元啟捂住耳朵嘶聲吼道:「住口!……不是這樣的,不是!」

  「你可以不恨,當然也可以不想報仇,」濮陽纓蹲下身來,俯在他的耳邊,「但你想不想成為陛下和長林王那樣的人呢?有地位,有權力,可以主宰一切,可以隨意決定他人的命運。你有先帝的血脈,你是蕭氏的兒郎,為什麼連蕭平旌都可以那般肆意張揚,而你卻不得不碌碌一生,只能站在宮城的邊緣仰望呢?」

  蕭元啟的手指無力地從耳邊滑落,陷進濕冷的草根之下,發紅的眸中已漸漸騰起怒火。

  濮陽纓站起身退了兩步,手指輕輕敲了敲桌上的遺書,「有空的話小侯爺還是看看吧。看看你父親當年為了能得一條活命,曾經怎樣地哀求過;再看看你母親在宮裡連頭也不敢抬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卑微。你不是不想走上跟父母同樣的一條路嗎?難道躲在府中,從此不敢說話不敢做事,撐著一口氣默默如死,就算是跟他們不一樣了嗎?」

  說完這最後一番話,琉璃小燈昏黃的微光如同來時一般晃悠悠地遠去,烏袍翻飛時帶起的寒風淩厲如刀,幾乎快要刺破蕭元啟面上的皮膚。他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任由疼痛的身體慢慢變得僵冷。

  金陵冬夜的寒意足以奪人性命,如果日出之前就這樣死去,也許就不需要再打開母親的遺書,不需要再思慮自己的將來……

  暈沉沉軟倒在衰草叢中時,蕭元啟幾乎是有些快意地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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