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三八


  §上部 第十七章 情義無字

  承天殿宮宴歷年來熱熱鬧鬧的最高潮,便是由皇帝指出十二道年菜,分賜至帝都十二座最受看重的權貴府邸。今年太子新立,蕭歆便讓他先選第一道。

  元時托著下巴在席面上瞧了許久,挑了個八寶鴨,指給他的舅父荀白水。

  不多時賜菜完畢,已近子夜。蕭歆瞧見旁邊的老王叔已經倦倦地眯起了雙眼,笑著起身,又賜了眾人共飲一杯,詔命散宴起駕。

  從宮城回府途中,滿城煙火正盛,璀璨耀目。正月十六前例不宵禁,剛剛放晴不久的滿天星光,在這繁華帝都的皎皎燈火之前也顯得黯淡失色。

  蕭平章身體畢竟沒有好透,在前廳解下肩上披風時,半圈眼瞼已隱隱透出灰白之色。蒙淺雪雖然瞧著心疼,但也知今夜尚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沒做,不敢多言,陪送到主院門前,行禮叩別父王,便自己一個人回了東院,先替夫君準備茶點。

  王府主院的西北角上,另有一座平時靜閉不開的上院,玄岩為牆,烏檀為門,院內一條青石大道,兩邊植有常青松柏,正是長林府的祠堂。

  此時祠堂大門已開,廊下燈火通明,庭院早就灑掃得乾乾淨淨。蕭庭生在階前稍停,抬手又整了整衣冠,方才率二子邁步前行。

  堂內迎門是一方長案,案上齊齊整整擺放著犧牲貢果,居中一鼎香爐,兩邊各有一支素白高燭,已燃燒近半,下方銅臺上堆滿燭淚。

  與其他祠堂不同,這方供案之後的龕位中,孤孤單單只供了一個紫檀牌位,牌面上一片空白,並無一字。

  蕭庭生從隨侍旁側的元叔手裡接過三炷清香,向牌位謹肅叩拜。平章兩兄弟分站在他左右肩後,也隨之拜下。

  禮畢起身,將清香插入爐中,蕭庭生望著牌位上暗沉的木紋,語調悠遠低沉,「你們都知道,這塊無字牌位,乃是先帝親手所制,賜我長林府供奉的。雖然年年禮拜,但這其中的深意,我只在平章冊立世子那年說過一次,不知你們二人可還記得?」

  蕭平章神色肅然,朗聲答道:「父王教誨,豈敢輕忘。世間英靈無數,未必人人後世留名。此牌位雖無字,情義卻在心。但凡心中想祭之人,或是師長,或是先輩,或是故友,或是大樑戰旗下的每一個亡魂,皆可進香於此位之前,以安憂思,以念長情。」

  蕭庭生微仰著頭,蒼老的眼眸中徐徐泛起潮意。

  無論是宮中扶持長大的兄弟,還是跪在眼前的這兩個孩子,他們再怎麼親近,再怎麼貼心,也不可能知道埋藏在蕭庭生心中的全部故事。當縷縷白煙繞過牌位縈縈不散時,眼前隨之浮起的究竟是哪一年的金陵,哪一年的梅嶺,也許人世間只有這位老王爺自己才最清楚……

  「你們兄弟倆過來進個香,就回房去休息吧。」

  兩人素知父王只要在京中過年,除夕夜必定是一個人守在祠堂中,也都不敢多言,在元叔手中接了香,鄭重禮拜後,悄然退出。

  走到祠堂院門前時,蕭平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搖曳的燭光下,老父的身影已經有些佝僂,不復往日英挺。半掩的門扇仿佛劃下了一道時光的細線,將他一個人孤單地分隔在了另外一段歲月中,一段對他來說曾經那般鮮活,如今卻已湮逝難追的過往歲月。

  次日正月初一,全年最為喜氣洋洋的一天,除夕守歲的困頓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蕭平旌,他依然是天一亮就精神滿滿地出了房門,提劍在庭院裡練了一個多時辰的早課,等到父王兄嫂起身,過去拜年領了紅包,再陪著吃完早膳後人就不見了。

  蕭庭生看看對面陪著自己下棋的長子,再看看一旁認真烹茶奉上的兒媳,忍不住咬了咬牙,「這小子!養他到底有什麼用?」

  蕭平章笑著勸慰道:「平旌就算在府裡,您也要左不是右不是地挑眼,管他呢。」

  蒙淺雪在一旁提壺換茶,也笑道:「是我做了點心托他帶去扶風堂的,父王要怪肯定只能怪我了。」

  其實蕭庭生也並不是真的生氣,稍稍一勸就笑了起來,又想起初一是女眷們進香的日子,反倒吩咐蒙淺雪不用陪著他倆,趕緊收拾出門最好。

  平心而論,長林二公子雖說不像兄長那樣恪盡孝禮,但他過年第一天就跑來扶風堂,倒也並不是因為自己貪玩。年前林奚終於集齊了需用的藥材,朱膠的毒性也差不多已經測試清楚,自己又摸索出一套針灸之法練了許久,總算鬆口說可以年後給個答覆。蕭平旌性急等不得,這才初一就趕著上門,送上大嫂親制的點心,既拜了年,又算是來聽個消息。

  林奚只是言辭謹慎,並非愛賣關子的人,此刻心中有了數,自然是一問就答,「眼下還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不過藥材已然齊備,我的針法也算練得純熟,應該可以開始診療。」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既是治病,肯定需要病人配合。這個時候,必須得告訴蒙姐姐真相了。」

  得了這樣一個答覆,蕭平旌心裡既高興又有些難過。高興的是大嫂的身體有機會痊癒,難過的是在這大年下的,兄長卻不得不跟嫂嫂解說這麼讓人堵心的事情。

  「我大哥表面上看不出來,可我知道他這一陣子幾乎都睡不好覺。最可恨的是,下這個黑手的人究竟是誰很可能永遠查不出來,真是讓人一想起來……這胸口都悶得慌。」

  林奚想不出什麼勸解他的話語,最後也只能道:「好在蒙姐姐性情疏朗,應該能夠熬過這一關吧……」

  若論起大年初一心中鬱悶,此刻的蕭平旌並不是唯一的一個。除夕在宮城值完夜剛剛交班的荀飛盞,現下的情緒也甚是陰沉。

  「大統領宿衛辛苦,這是太子殿下特意命奴婢送來的,為大統領佳節添福。」

  正陽宮的都總太監親自將一桌席面送到禁衛營值房,口口聲聲提的卻是太子。荀飛盞不用多想也能明白,這是皇后在提點自己不要忘了荀氏一族榮辱同體,務必要顧念東宮。

  禁軍拱衛宮城,豈有不顧念儲君之理?這番提點真正令荀飛盞不太舒服的地方,其實只在於它背後的暗示。

  忍著胸中煩亂謝過恩賞,荀飛盞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胃口,便將席面分給了當值的部屬,懨懨地回到私宅。然而再怎麼不高興,給長輩拜年總是不可忽視的禮數,稍歇了片刻,他還是洗漱更衣,按往年慣例來到了荀府。

  荀白水既知他要來,又怕他不來,見到了人方才放心,不等行完禮就趕忙扶了起來,道:「都是自家人,你昨夜當值,何必這麼早就來?快坐下喝杯茶吧。」說著又吩咐荀夫人,「侄兒跟別人不一樣,越是年下越不得清閒,恐怕留不了他太久,你親自去廚下催一催,別誤了席面。」

  對於兩個打小養在府中的侄兒侄女,荀夫人一向視如親生,倒是真的看重這頓團年飯,見他們叔侄倆已經坐下說話,自己便忙著前去廚下安排了。

  她的身影剛一消失,座上二人的表情就立時起了變化。

  荀飛盞收了臉上的笑容,轉身看向庭外的積雪,「我已經把皇城篩了好幾遍,再也沒有段桐舟的任何蹤跡。此人大概是已經逃離金陵了。」說到這裡,他緩緩回過頭,直視荀白水的眼睛,「我再問一次,除了這件事以外,叔父還曾牽扯過什麼嗎?」

  荀白水立即搖頭,語調極為懇切,「沒有。真的沒有。叔父雖有自己的想法,可對長林王府,該有的敬意自然還是有的。」

  荀飛盞繃著臉猶豫了一陣,眸中的厲色方稍稍減退,徐徐道:「陛下禦體多病,確實不宜再起風波。所以不管內幕如何,這一次我已決定不會多言。至於日後,叔父想必心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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