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九五


  澹台煙然怒道:「住口!你以為我會相信?當初你為了討好你的父親,拋棄了我這個從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頭。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山盟海誓,吳家小姐一進門,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離開你們家,永遠別回來!」

  「你錯了,阿煙。我知道你心裡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關係,我怎能拒婚,父親怎會寬恕!你說我婚後趕你走,更是冤枉。當時我費盡心思,要永遠留你在身邊。是你的哥哥非要帶你走,是他不願啊!你走了以後,我天天想念你。我雖然和她有了兩個孩子,可從沒有喜歡過她。」

  澹台煙然似乎心動,沉默一會兒,忽道:「你以為這樣說,我會高興麼?你傷害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吳小姐!我們兩個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訴你,我的心裡面對你現在只有憎恨!我可一輩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面謀殺我哥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彬自嘲道:「我的確是個禽獸。你動手吧!你早就說過要為哥哥報仇的。」澹台煙然驕傲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當然要為哥哥報仇。不過動手的人,應當是那個從你的魔掌中逃出的孩子。」

  沈彬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那個孩子是澹台樹然的女兒,也就是瑄兒的未婚妻子,那是瑄兒「非她莫屬」的人,怎麼能……「你告訴她了?」他的牙關「咯咯」作響。「當然!我對她說殺父仇人是一個叫枯葉的和尚。她今早帶信來,說找到了」枯葉「,所以我趕來,想親眼看你遭報應的一刻。」

  沈彬悲憤道:「你要我的性命,給你就是。你怎麼可以讓蔣靈騫殺我!你怎麼這樣狠心!你、你、你不但要我的命,也害了我的瑄兒啊!」澹台煙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徹骨的寒冷:「不錯,這正是我的打算。」

  沈彬一把抓住她纖瘦的手腕,卻顫抖著說不出話來。澹台煙然牽了牽嘴角,笑道:「我早就想過了。沈彬,你靠著大師兄的縱容,多活了二十年。當初的洞庭醫仙如今成了連武功都沒有的老和尚,死何足惜!可是我知道,你雖然討厭吳小姐,對兩個孩子卻是骨肉連心。我要讓你最疼愛的兒子目睹這樣的一幕:自己的未婚妻殺死自己的父親——就像我當年,眼睜睜看著你殺害我惟一的哥哥。我要讓他承受終生的痛苦,讓他生不如死。這對於你來說,應該是最嚴厲的懲罰吧?」

  「阿煙……」沈彬幾乎沒有再說下去的力氣,「我求求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澹台煙然道:「若不是你兒子有恩于我,我要連他一起殺掉!你是不是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我會比你還狠?」沈彬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好,就算我兒子必須為我的罪過付出代價。難道你就不為自己的親侄女想想?你這樣做,連她的幸福也一併毀了!」

  澹台煙然道:「怨不得我,天下男人那麼多,她為什麼偏偏喜歡你的兒子!你以為我很在意蔣靈騫的感受麼?她雖然是哥哥的女兒,可不過是蔣明珠那妖女所生,更是哥哥的敵人赤城老怪一手撫養長大。如果她不為哥哥報仇,我一樣視她為仇敵!」

  沈彬絕望了,狂笑道:「我的阿煙天真得像洞庭湖蓮花上的露水,是什麼讓清露變成了血水,讓善良變成了刻毒?」澹台煙然悠悠回答:「是孟婆柳啊,你不……」忽然,她臉色驟變,「你,你幹什麼!」她激動至極,忘記了自己的一隻手還在沈彬掌心,那只手已變成藍黑色。

  「我雖然沒有武功,可還是」洞庭醫仙「!」沈彬瞧著自己手中的碧血毒,慢慢滲入澹台煙然的身體裡。

  澹台煙然的呼吸急促起來,緊緊盯著沈彬,滿眼怨毒。沈彬緩緩流淚:「阿煙,我的確愛你,卻不得不兩番對你下手。為了瑄兒,還有你哥哥的女兒,不如所有的罪過都由我一人承擔……反正你已不會原諒我了……」

  澹台煙然只剩下一口氣,臉上神情變得越來越淡漠:「你不該現在就殺了我,我還……」某一刻她忽然想起葉清塵,忽然想知道他在哪裡,但是一切都已來不及了。她還沒想明白,就已失去了呼吸。

  沈彬放下澹台煙然的屍體,一雙手還在劇烈顫抖著。他已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快,趕快……」他抖了抖袈裟,拼命奔跑。他要找到那女孩子,他要以「枯葉和尚」的身份在她面前自盡,用自己的死,把這一切都淹沒過去。

  倘若那頂僧帽不滑下,蔣靈騫不會發現眼前這「枯葉和尚」是個假冒的。她驚慌不已地俯身查看,鮮血從插著清絕劍的傷口不斷噴出,沖到他的臉上。那張臉變得古怪起來,她伸手去抹,便露出裡面的真面目。

  「為什麼?你為什麼?」她心碎地叫道。「離兒……」沈瑄的聲音微弱,「他……你的仇人,就是我父親。」

  蔣靈騫呆望著他,說不出話——看著沈瑄的臉越來越白,她的腦子也空白起來,只是拼命搖頭:「那你也不用替他去死,你叫我怎麼辦?」

  猛然,她抽出沈瑄腰間的洗凡劍,向自己頸中橫去。沈瑄大吃一驚,卻來不及捉她手腕。他忽然站起,拔下胸前的清絕劍,向洗凡格去。

  兩把劍上都用盡全力。一擊之下,一青一白兩道玉龍,夾著沖天的血光騰空而起,遠遠墜進洞庭湖深處。

  蔣靈騫抱著沈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沈瑄笑道:「傻丫頭,我不會死的。我哪有那麼傻,真的讓你一劍砍死我?」蔣靈騫不解地抬頭。

  「我用了閉穴之法,你這一劍刺我不死。只要運功調養,就可以恢復。我本來希望,讓你誤以為一劍刺死仇人,這段冤仇就可以化解……離兒,我其實是在騙你,你,你能原諒我麼?」

  蔣靈騫只是流淚。她見沈瑄衣襟下不斷有鮮血滴出,急著想給他包紮。

  「不用。」沈瑄推開她的手,「讓我自己回房去,閉關幾日就好了。你可千萬別來看,別來打擾我。將來,也別責怪自己……」他抬起腳,一步一步挪回三醉宮。

  蔣靈騫呆呆看他走遠,竟然想不起要去攙扶他。

  走到朗吟亭,沈瑄終於倒下了。他也不知受傷之後哪來的力量,支持自己走出了離兒的視線。只是他心裡很清楚,這種力量不會再有了。閉穴的方法的確可以免於一死,但那一劍,不能刺在心臟上。他以為自己的心,肯定能躲過那一劍。不料偏偏躲不過,這就是命中註定麼?

  離兒那飄灑的一劍「且放白鹿青崖間」,令他的心碎了,幾乎感覺不到疼,只見如注的鮮血染在呂洞賓的石碑上。他只希望離兒不會……他把清絕劍從胸中拔出時,熱血噴薄而出,只好用袈裟掩住。

  石碑上劍舞一般的字跡,越來越模糊……

  蔣靈騫頹然倒在湖岸邊,有很多很多事她還不明白,她要好好想想。

  然而是仇是情,她根本無法去想,只覺得頭疼得厲害,看見許多許多的流星在湖面上飛舞。終於,她想了起來:「瑄哥哥……」她站也站不穩,踉踉蹌蹌的,草叢裡不知什麼東西濕漉漉的,令她滑倒,登時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蔣靈騫醒了過來,手掌觸到草叢裡,又熱、又黏、又濕。她下意識抬起手來看,只見自己雪白的手心沾滿了觸目的紅。這麼多的血,原來全都藏在草裡面,讓她看不見。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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