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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沈彬淒然一笑:「你不知道閉穴之法麼?內功深厚的人,當一刀插下去的時候,及時把穴道閉上,就不會流多少血,將來還可以再活過來。當然,如果那一刀插進心臟,就止不住血,誰也救不了。當時我身上流出的血,是假的……」「假的……」沈瑄默默搖頭,那充斥了整個童年記憶、漂滿了整個浩瀚洞庭的鮮血,原來是假的。

  「那時我被逼自盡,就用了這個法子。但這是不可告人的,在江湖上,」沈彬「已經沒了。我只好毀了面容,剃度為僧,四處流浪。」

  沈瑄聽了這故事,心裡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說不出。從前對父親的種種幻想一下被擊得粉碎,連渣滓也沖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眼前凋零的現實。他望著父親垂垂衰老的面容,只是道:「爹爹,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忽然,他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心裡一陣陣發涼。

  沈彬又道:「今日我們父子二人總算見了一面,我也無憾了。明日我就動身回天臺山,不再來了。」沈瑄顫抖著聲音問:「爹爹,你知道」碧血毒「吧?」沈彬淡然一笑:「蔣聽松是我殺的。」

  「什麼!」吳劍知嚇了一跳,「師弟,你把蔣聽松也殺了?」

  沈瑄緩緩站起,他的心已沉淪到極點,絕望到極點:「難道真有這樣深的仇恨麼?」沈彬道:「倒不是為了仇恨。本來,蔣聽松逼我自盡。我上天臺山去就是想伺機報仇……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也是個傷心人,也就算了,從此住在山裡,采藥行醫,了此殘生。我可想不到你也和天臺派扯上瓜葛,竟找到山上來。那天我早看出你受了重傷,又留你不住。實在放心不下,只好到赤城山看看。赤城老怪果然對你動手,那小姑娘又離得太遠。我要救你性命,手頭又沒兵器,只好撿了你的劍,從樹叢後偷襲老怪。」原來父親是為了救自己。那天蔣聽松神志發狂,如非受襲身死,自己也就死。想到這裡,沈瑄更加難受。

  沈彬道:「如果我身上還有武功,本來也不會用」碧血毒「。但蔣聽松讓我們偷走的是一本假的《江海不系舟》。我練了之後,全身武功盡失。不是自己及時設法治療,連命也送掉了——所以你可想見我多恨他,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存心殺他……我自知對他不住,後來又上赤城山,把他好好安葬了。」吳劍知在一旁聽著,心裡焦慮,不住看著沈瑄臉上的神情。沈瑄心裡卻只有一件事,他如何向離兒交代呢?如果離兒要為她的爺爺報仇,他要怎麼辦?

  沈彬也看出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來不及想,這會妨礙你的婚事。你的未婚妻子若要報仇,就讓她來殺我,你別和她計較……」

  「爹爹!」沈瑄重又跪在父親面前。

  月亮斜斜掛在西天。天亮之前,沈瑄恍恍惚惚走出,也不知該向哪邊去。他的那間院子裡盈盈亮著一盞寒燈。燈前有素影搖曳。走近一看,不是離兒是誰?

  怎麼這麼快?沈瑄腦子裡只有這麼幾個字。為何這麼快,就到了最後審判的時刻。

  「瑄哥哥!」蔣靈騫站在門口招呼他,表情恬靜。他不想讓離兒看見自己慌亂的眼,一手扇滅燈燭,拉著她回到屋裡。

  稍稍理清思路,他開口道:「葉大哥和印月師父會了?」「嗯……」蔣靈騫笑了笑,沒有說旁的話。

  「不是還沒到中秋麼?」他有些奇怪。的確,明日才是中秋。難道是還沒見面,那麼為什麼……

  蔣靈騫卻說起別的話:「我看你的被子還是熱的。你怎麼睡到半夜跑出去了?」沈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定一些:「我有些熱。」

  蔣靈騫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覺得很燙,有些驚慌:「你沒事吧?」沈瑄笑道:「不用怕,睡一覺就好了。」

  她的笑靨如夜色中碧桃花開。他雖覺甜美,雖也在笑。可是父親的臉、蔣聽松的臉、離兒的臉在腦海裡幻來幻去,走馬燈一樣。

  要不要對離兒說呢?說了以後,是求她原諒,還是聽任她去向父親尋仇?她的心裡,又會怎樣想?他心裡亂成一團。

  「瑄哥哥?」蔣靈騫推了推沈瑄,「我特意跑來,是有件事一定要問清楚。」沈瑄的心沉了沉。

  「本來是不能說的,但是——」蔣靈騫似乎也感到難以啟齒,甚至不知不覺中往後退了幾步,「但是我覺得不能瞞你——剛才那和尚是誰?」沈瑄大驚。

  「你去偷聽吳劍知講話,我和姑姑也跟在後面看了。跟你舅舅在一起的那和尚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

  沈瑄一驚:「你沒聽到我們說什麼嗎?」

  「聽不清。只是看了一眼,姑姑就拖著我走了——那和尚到底是誰?」

  「枯葉和尚麼……」那不是他自己的聲音,卻像是別人在替他說,「一個朋友,舅舅的朋友。」

  「只是朋友麼?」蔣靈騫喃喃道,「那就好了。」

  「你說的姑姑,又是誰?」沈瑄忽然想起。

  「就是印月師父。」

  沈瑄不覺打了個寒戰:「她是你姑姑?」

  蔣靈騫道:「沒錯的,原來她就是我那個失蹤多年的姑姑澹台煙然。」

  「你怎麼能肯定……」沈瑄實在無法置信。

  「因為她知道我父母的很多事情。她還知道我本來的名字是湘靈。她吃了你的藥,漸漸把過往事情全都想了起來,一一告訴了我。所以,我們也不等葉大俠了,趕快到洞庭湖來……來報仇。」

  聽見「報仇」兩字,沈瑄的心又是一沉:「報誰的仇?」

  「報我爹爹的仇——也就是她親兄長。」

  她來為澹台樹然報仇。沈瑄心裡忽然升起一絲僥倖,她急著為父親報仇,爺爺的事或者暫時顧及不到吧?將來再向她慢慢解釋,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畢竟,父親殺蔣聽松,是出於無奈,而蔣聽松從前也深深傷害過父親。

  離兒卻沒有看出他心中的百般糾結,只是絮絮道:「你知道麼?我爹爹在廬山遇難時,姑姑也在場,當時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她把當年的情形,都告訴我了。」她的聲音漸漸發澀,緊緊抓住了沈瑄的手,「爹爹臨死之前,救下了姑姑和我的性命。可是姑姑卻救不了我。那大惡人本來要殺我,卻被爺爺趕來。他來不及便擄走了姑姑,逼她吃下了孟婆柳。姑姑失了憶,當然永遠不會揭發他,更不能向他尋仇。」

  「那麼,她知道大惡人是誰了?」沈瑄問道。蔣靈騫道:「姑姑知道的。可她又不說那人究竟是誰。姑姑很凶,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好像……不知道姑姑跟那人是什麼關係,似乎很微妙。」蔣靈騫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塊。

  「那個人……不會是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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