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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直到蔣靈騫悵然的轉過身來,她方才淡淡開口。

  「我有話跟你說,湘兒。」

  過了好一會兒,蔣靈騫驀然地意識到,這「湘兒」是在呼喚她自己!那個早已失去的名字——澹台湘靈。

  「你——你為什麼會叫我湘兒?」蔣靈騫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尼姑印月的眼神變得森然。白而滯澀的皮膚在海島暮色的照映下,透出縷縷青色。她冷笑著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揪住蔣靈騫的袖子。

  「你知道我是誰麼?」

  蔣靈騫猛烈地搖著頭。印月的笑容幾近淒厲癲狂。一頭亂紛紛的長髮被海風吹散,仿佛地獄中萬千冤鬼在次第復蘇。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現在終於知道了。我的孩子,也許連你都不會相信……」

  第二十二回 離鸞別鳳煙梧中

  還鄉恰是中秋月圓的前一日。小舟破開濛濛的晨霧,煙波浩渺的洞庭湖中心慢慢露出碧色蒼蒼的君山島。碼頭上倚立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殷殷望著平靜的湖面。

  上次回君山島,還是三年前。現今吳霆遇害身亡,樂秀甯遠嫁吳越,吳夫人病故,就連小丫頭青梅亦不知去了何處。家人僕役漸漸散去,三醉宮空空蕩蕩,如大海中孤涼的一葉棄舟。

  「舅舅安好。」此情此景,沈瑄竟也說不出別的話來,胸中萬般疑惑不解,也只好暫且按下。

  接任掌門的話頭,吳劍知卻也沒重提起。只是引了他回宮,備下酒飯接風,又一一問詢起別後這半年的事。

  沈瑄忍耐不住,先說起了在無根島重遇蔣靈騫的事。吳劍知聽聞,一下子怔住了,臉上白了白,半晌沒說話。這樣的變故自然也落到沈瑄眼中。

  「這是好事。」吳劍知沉吟良久,終於道,「你二人磨難多年,總算修得正果,這是好事。她為何沒有和你一同回來?」沈瑄便將原因說了。

  「蔣姑娘慢一步過來也好,我們便有時間細細準備婚禮。你倆就在三醉宮完婚,我來出面請人,這就發帖子。婚事一定要隆重。」

  沈瑄苦笑道:「舅舅不必費心。我和蔣姑娘不打算……」吳劍知打斷他:「瑄兒,你和蔣姑娘算起來都是我的師侄輩。你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自當操辦此事,不能讓江湖上的人,再說你們的閒話。這也算我們洞庭派對蔣姑娘的一個交代。」舅舅的話也頗有道理,沈瑄不好反駁,心想等離兒回來再看她的意思。

  轉瞬間便擬好名單,請下的客人不太多,卻都是武林中有分量的前輩,包括廬山、武夷、鏡湖各派的一些長老,多是吳劍知和沈彬的舊友世交。名單末尾寫著「葉清塵」三字,沈瑄心有所動。

  吳劍知道:「你來晚了,重陽節葉大俠還是在這過的,前幾日才走。」

  那麼,必定是去赴無根島之約了。想到葉清塵和印月苦盡甘來,又想到自己將來漫長的日子,亦有幸福在彼方守候,覺得這世間多少還是有些微溫暖的。

  夜晚,甥舅二人坐在燈下,一張一張書寫請柬,彼此沉默不言。

  吳劍知的書法依然漂亮,但執筆的手卻在燈影下不住顫抖。當日樂秀寧刺殺他所留下的傷,應該還遠遠沒有恢復。想到這些,沈瑄已是什麼都不想再追問了。

  夜闌人靜,仿佛風暴前的湖面。安寧的空氣中甚至有些恬美的氣息。

  半夜裡不知怎麼,沈瑄忽然一驚而起,額頭上全是冷汗。

  碧天如水,雁過輕雲,更鼓拖著長長的三聲響。三醉宮的深處隱約傳來一些低語,待要細聽時,卻又飄得遠了。沈瑄覺得奇怪,這三醉宮門戶蕭條,已經沒什麼人住了。是誰在竊竊私語呢?凝神細聽,發現聲音是從吳劍知的書房裡傳出的。他心中一凜,悄悄披衣起來,向書房走去。

  「我不同意。」「四師弟死得早,他留下的獨生女兒,我們本就應當多加照顧才是。從前那些恩恩怨怨……」「那是自然。但瑄兒娶她不宜。」

  「我勸你看開些。瑄兒不娶她,也決不會要別人。你難道忍心誤了他一輩子?」不知吳劍知是在勸說誰,這人為什麼要對他的婚事發表意見。沈瑄覺得那聲音似乎在那裡聽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那人似乎在考慮吳劍知的話,一時默默無言。

  過了一會兒,吳劍知輕聲道:「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是什麼滋味!你也知道的。」那人「哼」了一聲,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經書是假的?」吳劍知好像是愣住了,半晌不語。

  「你明明知道是假的,居然還認認真真抄了一份留在碧蕪齋,讓我帶走什麼」真本「。你怎可以這樣?你不知道練假經書有什麼後果麼!」那人埋怨道,聲音雖大,卻明顯中氣不足。

  吳劍知緩緩道:「真正的《江海不系舟》,師父臨終前讓我看過一次。所以經書一偷回來我就知道是假的。這可能是天臺派的圈套,也可能是別有差錯。我曾經懷疑是三師弟掉了包,後來才知道錯怪了他。但不管怎樣,當時我們動手偷書,已是大錯特錯了,還有什麼可說。」

  「我就知道,你給我假書,是為了懲罰我。可是……」

  「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在偷書這件事上,我是大師兄,當初沒有勸住你們,事後當然也沒資格懲罰。但是……我之所以」只是「這樣對你,因為你是恩師的兒子。」

  是爹爹,爹爹還活著!沈瑄的心都快從胸腔裡跳出來。他不假思索地沖了上去,一把推開書房的門。

  屋裡的兩個人看見他突然闖入,都嚇了一跳,吃驚地瞪著門口。然而沈瑄的表情更是驚奇,他分明看見燈下坐著的那人,是天臺山的老僧枯葉!

  半晌,吳劍知方才苦笑道:「瑄兒,我急著叫你回來,是因為你父親回來了,他想看看你。」沈瑄不敢相信。這個衰朽憔悴的老僧,難道真是自己的父親,記憶中那風采翩然的洞庭君子麼?他緊緊盯著那張被風刀霜劍刻滿的老臉,發現他眼角中漾出了點點慈淚。

  「爹爹!」他撲了過去,抱住沈彬的膝頭,失聲痛哭起來。沈彬輕撫著愛子的頭髮:「本來不想讓你知道,只打算躲在屋子裡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不想還是被你發現。」沈瑄拭去淚水,抬頭道:「爹爹,當時你流了那麼多血,那麼多……後來是怎麼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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