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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展轉一封書紅絲誤系 奔波數行淚玉趾空勞(3)


  說時,打開她手拿的皮包,在裡面取出一封信來,交給家樹。看時,是樊端本寫給伯和的。信上說:

  伯和姻侄文鑒:

  舍侄來津,備悉近況,甚慰。所談何府親事,彼已默認, 少年人終不改兒女之態,殊可笑也。此事,請婉達潔身署長, 以早成良緣。潔身與愚,本有合作之意,兩家既結秦晉之好, 將來事業,愈覺成就可期矣,至於家嫂方面,愚得賢伉儷來信後,即已快函徵求同意。茲得複,謂舍侄上次回杭時,曾在其行篋中發現女子照片兩張,系屬一人。據云:舍侄曾微露其意,將與此女訂婚;但未詳言身家籍貫。家嫂以相片上女子,甚為秀慧,若相片上即為何小姐,彼極贊成。並寄一相片來津,囑愚調查。按前內人來京,曾在貴寓,與何小姐會面多次,愚亦曾晤何小姐;茲觀相片,果為此女,家嫂同情,亦老眼之非花也。總之,各方面皆不成問題,有勞清神,當令家樹多備喜酒相謝月老耳。

  專此布達,即祝儷福。

  愚樊端本頓首

  家樹將信從頭看了兩遍,不料又錯上加錯的,弄了這一個大錯。若要承認,本無此事,若要不承認,由北京鬧到天津,由天津鬧到杭州,雙方都認為婚姻成就。一下推翻全案,何麗娜是個講交際愛面子的人,這有多難為情。因之,拿了這封信,只管是看,半晌作聲不得。何麗娜見他不說,也不追問,自要了紙筆開了一個菜單子,吩咐夥計去作菜。反是家樹不過意,皺了眉,用手搔著頭髮,口裡不住的說:「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何麗娜笑道:「這又並不是樊大爺錯了,抱什麼歉呢?」

  她說著話,抓了碟子裡的花生仁,剝去外面的紅衣,吃得很香,臉色是笑嘻嘻,一點也不介意。家樹道:「天下事情,往往是越巧越錯,其實我們的友誼,也不能說錯,只是……」

  說到「只是」兩個字,他也拿了一粒花生仁在嘴裡咀嚼著,眼望了何麗娜,卻不向下說了。何麗娜笑道:「只是性情不同罷了,對不對呢?樊大爺雖然也是公子哥兒,可是沒有公子哥兒的脾氣;我呢,從小就奢華慣了,改不過來。其實我也並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當年我在學校讀書時候,我也是和同學一樣,穿的是制服,吃的是學校裡的伙食;你說我奢華過甚,這是環境養成我的,並不是生來就如此。」

  家樹正苦於無詞可答,好容易得到這樣一個回話的機會,卻不願放過,因道:「這話從何而起,我在什麼地方,批評過何小姐奢華?我是向來不在朋友面前攻擊朋友的。」

  何麗娜道:「我自然有證據,不過我也有點小小的過失。有一天,大爺不是送了杭州帶來的東西,到捨下去嗎?我失迎得很,非常抱歉,後來你有點貴恙,我去看了,因為你不曾醒,隨手翻了一翻桌上的書,看到一張:『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字條,是我好奇心重,拿回去了。回家之後,我想這行為不對;於是次日又把字條送回去,在送回桌上的時候,無意中我看到兩樣東西:第一樣是你給那關女士的信,我以為這位關女士,就是和我相貌相同的那位小姐,所以注意到她的通信地址上去;第二樣是你的日記,我又無意翻了一翻,恰恰看到你批評我買花的那一段批評,這不是隨便撒謊的吧!不過我對於你的批評,我很贊成,本來太浪費了,只是這裡又添了我一個疑團。」

  說著便笑了一笑。

  這時,夥計已送上菜來了,夥計問一聲:「要什麼酒?」

  家樹說:「早上吃飯,不要酒吧。」

  麗娜道:「樊大爺能喝的,為什麼不喝?來兩壺白乾,你這裡有論杯的白蘭地沒有?有就斟上兩杯;要是論瓶買的話,我沒有那個量,那又是浪費了。」

  說著,向家樹一笑,家樹道:「白蘭地罷了。白乾,就厲害了。」

  何麗娜眉毛一動,腮上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兒一閃,用手一指鼻尖道:「我喝。」

  家樹卻沒有法子禁止她不喝酒,只得默然。夥計斟上兩杯白蘭地,放到何麗娜面前,然後才拿著兩壺白乾來。她端起小高腳玻璃杯子,向家樹請了一請,笑道:「請你自斟自飲,不要客氣。我知道你是喜歡十三妹這一路人物的,要大馬關刀,敞開來幹的。」

  說著,舉起杯子,一下就喝了小半杯。家樹知道她是沒有多大酒量,見她這樣放量喝起酒來,倒很有點為她擔心。她喝了酒,笑道:「我知道這件事與私人道德方面有點不合,然而自己自首了,你總可以原諒了。我還有一個疑團,借著今天三分酒氣,蓋了面子,我要問一問樊大爺,那位關女士我是見面了,並不是我理想中相貌和我相同的那一位,不知樊大爺何以認識了她?她是一個大俠客呀!報上登的,西山案裡那個女刺客,她的住址,不是和這位關女士相同嗎?難怪那晚你看戲,口口聲聲談著俠女。如今我也明白了,痛快!我居然也有這樣一個朋友,不知她住在哪裡,我要拜她為師,也作一番驚人的事業去。」

  說著,端起酒杯,又要喝酒。家樹連忙站起來,一伸手按住了她的酒杯,鄭重的說道:「密斯何!我看你今天的神氣,似乎特別的來得興奮,你能不能安靜些,讓我把我的事情,和你解釋一下子?」

  何麗娜馬上放了酒杯笑道:「很好,那我是很歡迎啦。就請你說吧。」

  家樹見她真不喝了。於是將認識關沈以至最近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因道:「密斯何!你替我想想,我受了這兩個打擊,而且還帶點危險性,這種事,又不可以亂對人說,我這種環境,不是也很難過的嗎?」

  何麗娜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完全是我誤會。大概你老太太寄到天津來的那張相片,又是張冠李戴了!」

  家樹道:「正是這樣,可是現在十分後悔,不該讓我母親看到那相片,將來要追問起來,我是何詞以對?」

  何麗娜默然的坐著吃菜,不覺得又端起酒杯子來喝了兩口,家樹道:「密斯何現在可以諒解我了吧。」

  何麗娜笑著點了點頭道:「大爺!我完全諒解。」

  家樹道:「密斯何!你今天為什麼這樣的客氣?左一句大爺,右一句大爺,這不現著我們的交情,生疏得多嗎?」

  何麗娜道:「當然是生疏得多。若不是生疏,……唉!不用說了,反正是彼此明白。」

  說完,又端起酒杯,接連喝上幾口。家樹也不曾留意,那兩杯白蘭地,不聲不響的,就完全喝下去了。家樹已經是吃飯了,何麗娜卻將坐的方凳向後一挪,兩手食指交叉,放在腿上,也不吃喝,也不說話。家樹道:「密斯何!你不用一點飯嗎?上午喝這些空心酒,肚子裡會發燒的。」

  何麗娜笑道:「發燒不發,不在乎喝酒不喝酒。」

  家樹見她總有些憤恨不平的樣子,欲待安慰她幾句,又不知怎樣安慰才好。吃完了飯,便笑道:「天津這地方,只有熱鬧的馬路,可沒有什麼玩的,只有一樣比北京好,電影片子,是先到此地。下午我請你看電影,你有工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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