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似水流年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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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了二十小時沒有見面,當然不能就把投考的學校決定,但是惜時答應沒有決定之後,卻也照樣地去問行素。行素笑道:「到了京之後,親戚忙著招待,我還沒有提到這件事上來呢!」說完了這個問題,惜時沒有什麼可問人家的了,行素也是一樣,無話可說。 恰好有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穿了一件小洋衣,披著黑髮,露著小白腿,將右手一個食指,放在口裡,站在客廳門口,向裡望著,惜時可有了說話的題目了,笑道:「這小妹妹好玩!洋娃娃一樣,幾歲了呢?」 雙玉佩笑道:「三歲了,淘氣得很,是我的小侄女兒。」 行素也就招招手道:「小妹妹進來,叫叔叔。」說著,把那小女孩抱進來,放在身邊站著,用手去摸她的頭髮,借著這小孩子,於是談了一會兒話。 惜時始終覺得沒有什麼話可說,呆呆地坐著,也未免無聊,於是站了起來,向兩位女士告辭,行素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你的寓所,不是到培本大學很近嗎?順便請黃先生給我要一份簡章來。」 惜時道:「可以可以,明天我就送來,密斯白什麼時候在家呢?」 行素道:「每天上午總在家的,到了下午,北京這些名勝,總要去看看,若是不看,心裡也不能夠安然的,黃先生也打算去看看嗎?」 惜時以為她約他去遊覽,連連答道:「去的!去的!這樣秋高氣爽的時候,正好結伴同遊呢!」 行素明知道他誤會了,當著雙玉佩的面,也不好否認,令人難堪,當時一笑而罷。 惜時辭別回公寓,就打聽培本大學在哪裡,打聽得了,立刻就坐了車子前去,在號房要了一份章程回來,將章程從頭至尾一看,原來這是一個教會辦的學校,一切費用,固然比公立的大學多,就是比一切私立的大學也多,看看他們的功課,除了英文而外,只有「聖經」是重要的,這與自己向來宗旨很不相符,白行素為什麼要進這麼樣一個學校?很不可解。自己這樣想著,少不得有一番意見要貢獻給她。因此到了次日一早起來,便要將章程親自送到雙宅去。 洗過臉,喝過了一壺熱茶,一看同公寓的人,十有七八不會起來,忽然一想,她住在那種有錢的人家,當然是晚睡晚起的,一早跑了去,她也許沒有起來,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這樣早去驚動人家,不怕人家膩煩嗎?這樣想著,於是立刻又把要去拜訪的念頭按下。可是白行素說了,下午保不定在家,若是挨到下午去,又怕不在家。自己仔細算上一算,由公寓裡十點半鐘出門,坐車在路上耗費半點鐘,那麼,十一點鐘可以到雙家了,無論如何,這個時候,她不能沒有起床,至於出門一層,更是不必顧慮到了。他這樣很精密地算著,果然當他到了雙宅門前時,不遲不早是十一點鐘。 昨天那個守門的聽差,今天認得他了,一見面便道:「你是會白小姐的嗎?」 惜時也似乎自己今天又來了,不大好意思似的,便道:「是的,白小姐叫我給她取一份章程,我給她取來了。」 聽差聽了他的話,毫不介意,本來送章程不送章程,與他有什麼相干,便道:「你等一等吧,讓我進去看看。」 這本是北京各宅門的規矩,有客來會,聽差決計不敢說是「請!」 先問一聲主人,好有周旋之餘地。 聽差說畢進去了,惜時卻不解其意,心想:果然是自己來得太密了,惹了人家這樣地不歡喜。自己站在大門過道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道要怎樣是好?所幸不多一會,聽差就出來了,他卻隨便說了「請吧」兩個字,招招手,將惜時向裡引,惜時聽他請字下有個吧字,這又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只好一聲不發,跟了他走進裡院。 今天所到的,不是那個偉大的客廳了,又進了一重跨院,乃是三間北房,裡面擺列滿了圖書,還有許多講義和課本,分擺在幾張寫字臺上,分明這是好幾個學生共用的書房了。正在這裡打量,白女士一個人進來了,惜時不等她讓座,已從身上掏出那一份章程,笑著用雙手遞了過去,因道:「昨天下午,我就到這學校裡去了,建築倒很堂皇,但是一個教會學校呀!」 白行素接了章程,且不看,答道:「我也沒有決定就考這個學校,不過聽說他們那裡有補習班,要份章程來看看,其實,密斯脫黃用一分郵票,由郵局裡寄來就行了,何必還要親自送來!」 惜時道:「不要緊,我是每天必出來的,順便來走一趟,那也不費什麼事。」 白行素到了這裡,似乎不如在火車上那樣豪爽地談興了,說了幾句門面話之後,她就將手斜靠了桌子,兩手捧了章程,一頁一頁地展著看。這個當兒,惜時不便說話,來煩擾人家,便掉轉頭四周去看懸掛的字畫,看到一軸帶西洋派的山水,上款題:「玉照學兄清玩。」 由玉佩女士的芳名推衍下來,可以知道這位玉照先生是行素的平輩了。 等著行素將章程看完了,她一抬起頭來,惜時連忙指著書畫道:「這一軸畫,也是人家送給雙女士的嗎?」 行素道:「不是的,這是別人送我表哥的。」 惜時不聽這「表哥」兩個字還罷了,聽了「表哥」這兩個字,不由得心裡撲通一跳,勉強笑道:「哦!原來是令表兄,何不介紹和我們見一見面。」 行素道:「我表兄不在北京,他和表嫂一同到美國留學去了!」 這一句「到美國留學去了」,已經是一顆加大的定心丸,而且又加上「和表嫂一同」,這更是給他一種莫大的安慰了。 惜時聽了這話,就不由得心裡一陣愉快,撲哧一聲,笑將出來,行素倒莫名其妙,這笑聲何由而至?惜時立時醒悟過來,覺得這一笑有點失於檢點,便望了她手上的章程道:「密斯白對於這個學校的意思怎麼樣?」 行素道:「這章程是一年以前印的,有些地方,恐怕還有變更,總得到學校裡親自去打聽打聽。」 惜時道:「好極了,我可以陪密斯白一同去一趟,明天上午去,好嗎?我到這兒來邀密斯白……」說到這裡,向著她臉上呆望著,好像感到自己這一句話,有點過於冒失,便突然地頓住了,臉上一種極不自然的笑容裡,泛出一種淺淺的紅暈來。 白行素知道他有點躊躇,連忙接嘴道:「可以吧!但是貴寓到培本大學很近,應該我去邀密斯脫黃才對。」 惜時道:「固然是,可是公寓裡雜亂得很,而且我每天都要到這邊來,由門口經過的,自然,這是不費什麼時間的。」 這一套話,他每句一轉,然而覺到還沒有透徹,正待再向下說,行素笑道:「就是這樣約定,我在家等候你的大駕就是了。」 惜時連道:「是!是!我一定來。」 但是自此以後,又沒有話說了,倒是行素比他還大方得多,就把同鄉到京考學校的事問了一遍,本來同鄉考什麼學校與他無干。而且這種話,在火車上也談的不止一回了,不過不把這種話為題,實在也沒有其他的話可說。談話時,行素連看了兩回手錶,惜時忽然省悟過來,是了,快到十二點鐘,人家要用午飯了,這才起身告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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