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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第二十六章 這條街變了

  這一幕故事的變化,任何人都出乎意外,那個被女諸葛派遣來的洪麻皮,他也只是照計行事,並沒有預先防範不測。自秀姐下了他的車子,轉身回公館去以後,趙次長又給了他一塊錢,教他走開。他既是個拉車子的,只拉人家三五步路,得了一塊錢,那還有什麼話說?自然只有走開。不過他想著趙次長真把他當了一名車俠,料著自己的來意,姓趙的未必知道。便把車子拖在大巷子裡停著,等看著還有什麼變化。直至秀姐坐著趙冠吾的車子走了,他才覺得毫無補救的辦法,微微地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個戴鴨舌帽子的小趙走過來,臉上帶了三分刻毒的笑容,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指了洪麻皮的臉道:「便宜了你!你還不快回去,還打算等什麼呢?」

  洪麻皮已是扶起了車把,向他看了一眼,自拖著空車子走了。他在趙冠吾一切舉動上,料得楊大嫂的陰陽八卦,已在他手上打了敗仗,楊大個子這班朋友,正還在馬路上癡漢等丫頭,應當趕快去給他們送個信,也好另想法子來挽救這一局敗棋。如此想著,就依然順了原來計劃搶人出城的路線走。在南門內不遠的馬路上,只見楊大嫂站在一棵路樹下,正不住地向街心上打量著。她看到洪麻皮拖了一輛空車子過來,立刻搶丁向前,迎著低聲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圓事?」

  她說著人走到車子前,手將車把拉住。洪麻皮把車子拖到路邊上,搖搖頭道:「完全失敗了。」

  楊大嫂子站在路邊,向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紅著臉道:「那怎麼回事?」

  洪麻皮扶了車把站定,剛剛只報告了幾句,卻見那個戴鴨舌帽的小趙,手扶了腳踏車,同著一個歪戴呢帽子的人,在藍夾襖上,披了一件半舊雨衣,一隻手插在雨衣袋裡,一隻手指了楊大嫂道:「我由丹風街口跟著你到這裡,我看見你在這裡站了三四個鐘頭了。好是趙先生把你機關戳破,不願和你們一般見識,要不然,立刻請你們黑屋子裡去坐坐。還不給我快滾!」說著,他抬起一隻皮鞋,踢了車輪子一腳。楊大嫂又氣又怕,臉色紅裡帶青,說不出話來。看這兩人時,他們橫斜著肩膀走了。

  楊大嫂呆了一呆,望著洪麻皮道:「事情既然弄糟,你拉了一輛車子,怪不方便,你先把車子送交原主子,我一路去看大個子他們幾個人。我一個女人,不怕什麼。」說著,她抽身立刻奔出南門去了。洪麻皮年紀大些,膽子也就小些,把車子送回了原主,既不敢到楊家去,又不願一人溜走,就到丹風街四海軒茶館裡去坐著。

  原來自從洪麻皮在三義和歇了生意了,楊大個子這班朋友,都改在四海軒喝茶。這是下午兩點鐘的時候了,陰雨已經過去了,天上雲片扯開來,露出了三春的陽光。丹風街那粗糙的馬路皮,已有八分乾燥,打掃俠張三子,拿了一柄竹排掃帚,正在掃刷路邊窪溝裡的積水,掃到四海軒門口,一抬頭看到洪麻皮坐在屋簷下一張桌上,兩手捧了茶碗,向街頭上老望著。他所望的地方是對面人家的屋瓦,太陽曬著,上面出著一縷縷的白氣,像無數的蜘蛛絲在空中蕩漾。張三子想著,這還有什麼看的?他必是想什麼出神。便問道:「洪夥計,好久不見了,一個人吃茶?」

  洪麻皮見他站在街邊,笑道:「你還在幹這一個。我在這雖等人。」說著,將茶碗蓋舀了一盞茶,送到外邊桌沿上。張三子拿起茶碗蓋,一仰脖子喝了,送還碗蓋,笑道:「你等什麼人?我給你傳個信。我還是丹鳳街的無線電呢。」

  洪麻皮笑了,因道:「你看到楊大個子或者王狗子,你說我在這裡等他們。」

  張三子沿著馬路掃過去了,不到半小時,楊大個子來了,兩手扯緊著腰帶的帶子頭,向茶館子裡走了進來。一抬腿,跨了凳子,在洪麻皮這張桌子邊坐了。兩人對望了一下,很久很久他搖著頭歎口氣道:「慘敗!」

  洪麻皮道:「大家都回來了嗎?我不敢在你家裡等,怕是又像那回一樣,在童老五家裡,讓他們一網打盡。」

  跑堂送上一碗茶來,笑道:「楊老闆今天來晚了!」

  楊大個子將碗蓋扒著碗面上的茶葉,笑道:「幾乎來不了呢。」

  那跑堂的已走開了,洪麻皮低聲道:「怎麼樣?都回來了嗎?」

  楊大個子道。「人家大獲全勝了,還要把我們怎麼樣?而且我們又沒有把他們人弄走,無證無據,他也不便將我們怎麼樣!」

  洪麻皮低聲道:「他們把秀姐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楊大個子道:「就是這一點我們不放心。童老五氣死了,躺在我家裡睡覺。我們研究這事怎樣走漏消息的,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去找何德厚一次,自己露了馬腳。」

  洪麻皮手拍了桌沿道:「老五這個人就是這樣,不受勸!我昨天是不要他去的。」

  楊大個子道:「他氣得只捶胸,說是不打聽出秀姐的下落來,他不好意思去見秀姐娘。我們慢慢打昕吧。」說畢,兩個默然喝茶。不多一會,童老五首先來了,接著是王狗子來了,大家只互相看了一眼,並不言語,坐下喝茶。童老五一只腳架在凳上,一手按了茶碗蓋,又一隻手撐了架起的膝蓋,夾了一支點著的紙煙。他突然慘笑一聲道:「這倒好,把人救上了西天!連影子都不曉得在哪裡!」

  楊大個子道:「這不用忙,三五天之內,我們總可以把消息探聽出來。明天洪夥計先回去,給兩位老人家帶個信,你在城裡等兩天就是。」

  童老五道:「除非訪不出來。有道是拼了一身剮,皇帝拉下馬。」

  王狗子一拍桌子道:「對!姓趙的這個狗種!」

  楊大個子笑道:「他是你的種?這兒子我還不要呢。」

  這樣一說,大家都笑了。就在這時,李牛兒來了,他沒有坐下,手扶了桌子角,低了頭向大家輕輕道:「櫃上我分不開身,恕不奉陪。打聽消息的事,我負些責任。姓趙的手下有個聽差,我認得他,慢慢探聽他的口氣吧。」

  楊大個子道:「你小心一點問他的話,不要又連累你。」

  李牛兒笑道:「我白陪四兩酒,我會有法子引出他的話來的。這裡不要圍得人太多,我走了。」說畢他自去了。這裡一桌人毫無精神地喝著茶,直到天黑才散。次日下午,他們在原來座位上喝茶,少了個洪麻皮。李牛兒再來桌子角邊報告消息,說是秀姐到上海去了。童老五和大家各望了一眼,心上哪澆了一盆冷水。王狗子拍了桌子道:「這狗種計太毒!上海那個地方就是人海,我們弟兄根本沒有法子在那裡混,怎麼還能去找出入來呢?」

  童老五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下鄉去了。城裡有了什麼消息,你們趕快和我送信。青山不改,綠水常流,我們總要算清這筆帳。」

  楊大個子笑道:「那自然。我們那口子,為了這事,居然鬧了個心口痛的病,兩天沒有吃飯了。不出這口氣,她會氣死的。」

  童老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我也會氣死。明日一早我就滾蛋。回家睡覺去。」

  李牛兒道:「只要消息不斷,總可以想法子。」

  楊大個子道:「也只有這樣想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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