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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童老五道:「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只是人心隔肚皮。我們這樣做,儘管說是俠義心腸,可是那不知道的人看起來,必以為我們存著什麼壞心事,想占人家便宜。」

  童老娘道:「鬼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道是事久見人心,她秀姐是三歲兩歲的孩子,拿一塊糖就可以騸得走的嗎?況且這件事,現在也沒有外人得知,無非是你幾個要好朋友,抬舉你出來為首作這件事。老實說,他們就怕你避嫌疑,不肯要秀姐,他們還會笑你嗎?這件事不辦就算了,要辦還是早辦,還免得遲了會出什麼亂子。」

  童老五點頭道。「是真說不假,是假說不真。我是要冒點嫌疑,去辦一辦這件事。陰天無事,洪麻皮茶棚子裡,也不會有生意,我就馬上去和他商量商量吧。」

  童老娘道:「不作就不作,一作起來,你馬上就要動手。」

  童老五已站起身來伸手去取門外靠著的斗笠。聽到母親這話,他縮回手又坐了下來。老五的手環抱了在胸前,靠著門框站定,昂頭看了天上的細雨。見那雨細得成了煙子,一團團地在空中飛舞。他只是望了出神,並不回頭一下。童老娘笑道:「我曉得你也是這種毛頭星,心裡頭有事就擱不下來。你要找洪夥計,你立刻就去找吧。不要把你悶出病來。」

  老五笑道:「本來就是這樣,在家裡也是無事。」說著,還是提著斗笠向頭上一蓋,立刻就走了。到了洪麻皮茶棚子裡時,見他藏在裡面小屋子,將被蓋了頭,橫躺在床上睡覺。於是把他拉了起來,因道:「晚上又不熬個三更半夜,為什麼日裡要睡午覺?」

  洪麻皮道:「兩手捧著,就坐在這棚子雖看斜風細雨,那也無聊得很吧?」

  老五笑道:「我也正因為這斜風細雨天沒有事做,想來和你約一約,一路到城裡去,在城裡頭,茶館裡坐坐,酒館裡坐坐,這日子就容易混過去。」

  洪麻皮笑道:「喲!你倒想得出主意?你預備帶上多少錢到城裡去擺闊?」

  老五道:「你好沒有記性呀!我們到現在為止,和人家辦的一件事情還沒有了結,你知道不知道?」

  洪麻皮笑道:「原來你提的是這件事。但是這樣陰雨天,我們跑進城去,又能作些什麼事?」

  老五笑道:「這不是三伏天曬皮袍子,要趁什麼大晴天?怎見得陰天到城市裡去,就不能作什麼事。」

  洪麻皮就垂著頭想了一想,突然兩手一拍,跳了起來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今天是什麼時候,我們進城還來得及嗎?」

  老五道:「假使我們立刻動身,還來得及呢。但是我們要去的話,身上總要帶幾文錢。我老娘身體是剛剛好,我也應當把家裡的事安排安排。」

  洪麻皮道:「好!我們明天起早走,風雨無阻。」

  童老五伸手擦擦頭皮道:「說到這裡,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求你一下了。最好,你在明天早上,到我家裡去邀約我一下子。這樣,我老娘就不嫌我去得太要緊了。」

  洪麻皮將手指了臉上道:「據你這樣說,倒是我這個麻子把事情看得太要緊了。」

  童老五將臉板著,一甩手道:「麻皮,連你這樣相知的朋友,都說出這種話來,那我還有什麼希望!」說著,扭身就走了。這洪麻皮是個茶館子裡跑堂的角兒,他到底多見識了一些事。他知道童老五是這麼一個性格,倒不急於去和他解說什麼。

  到了次日早上,還是下著斜線雨,風吹著樹葉,沙沙的響。洪麻皮光著赤腳,打了個油布包袱,在肩上背著。頭上蓋了斗笠,大大的帽檐子,罩了全身,便向童家來。童老娘就迎著笑道:「洪夥計這一身打扮,不用說是打算進城的了。我這位寶貝兒子,正是坐立不安。你來得很好,就帶了他走吧。」

  童老五手托了一管旱煙袋,蹲在地面上,左手托煙袋頭,右手捏了半截粗紙煤,不斷地燃了煙吸著。洪麻皮上前一把將他扯起,因笑道:「男子漢頭上三把火,要救人就救個痛快,大風大雨,攔得住我們嗎?我們要學孫悟空西天去取經,火焰山,我們也要踏了過去。」

  童老五經他一扯,笑道,「好!男子漢頭上三把火,我們立刻就走。」

  於是他仿著洪麻皮的裝束,也光腳戴斗笠背了油布包袱一路走去。在風雨泥濘中,走了三十多裡路。到了城裡,已是半下午。老五向洪麻皮商量著,這一身打扮,又是兩腿泥點,人家一望而知是本日由鄉下來的。這個樣子,在何德厚面前現上一下,倒不用著說什麼,就是一個障眼法,那何醉鬼會有什麼神機妙算?他看見我們兩人,今日才到城裡來,前幾天的事情,自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來了。兩人把這事商量好了,卻又發生了新的困難,就是何德厚已不是從前的菜販子,他終日裡找地方花錢,卻不願原來的熟人有一個看見他,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可以到他面前去現一現呢?兩人商量了很久,卻沒有得著妥當法子。老五走得既快,性子又急,他向洪麻皮笑道:「管他這些累贅。我們就到他家門口溜上一趟。我們何必避嫌疑,說是不知道他家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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