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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深巷逐芳蹤投書寄愛 華筵趁餘興擊鼓催花(2)


  一鞠躬起來,伸手又呈上一張名片。余瑞香怔怔的望了他一眼,也沒有理會,自去看她的電影。因為余瑞香雖不是個交際明星,但是常和她姐姐到幾家大飯店去看跳舞,男女交朋友,早看得慣了。不認識的男子,和女子去說話,她卻不以為奇。那畢波麗見余瑞香沒有理他,卻也並不見怪,他想這是可以親近的。他看著銀幕上映出的英文說明書,口裡就嘰哩咕嚕的念著,要表示他懂得外國語。口裡念時就把一隻手的肘子,撐在架起的大腿上,卻把手來托著頭,故意把身子望余瑞香這邊歪。在黑影裡面,余瑞香又不便去另找坐位,只得把身子一閃,讓開他些。

  一會兒電影演完,電燈亮了,畢波麗把他黃黝色等邊四邊形的臉,不住向余瑞香這邊送,他微微的笑時,又露出兩粒光燦燦的金牙。余瑞香看見,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就離開他走了。這一次她怕又遇到畢波麗,不敢上樓,卻坐在樓下。不知道這畢波麗偏偏知道,他又趕了來坐在一處。余瑞香把臉一變,就走開了,另外找了一個坐位。畢波麗見她走了,卻不能再追,只得算了。

  電影映完之後,他就先一步走,站在大門的一邊,兩隻眼睛,只望人叢裡射去。一會兒見余瑞香出來了,他就跟在後面,余瑞香雇車回去,他也雇車在後面追著,一直送余瑞香到了家門口,下車進去,他也遠遠的下了車。走到門口兒,將門框上釘的門牌,下死命的釘了一眼。他看見大門上一塊銅牌,大書特書「餘宅」兩個字,於是他又知道余瑞香姓餘。這一回來,他知道了人家住址,又知道了人家的姓,總算沒有白跑。仍舊雇了一輛車子,回自己的寄宿舍。這寄宿舍的房子,本來一排一樣的,畢波麗一路記掛著余瑞香,推開房門,電燈是不來火了,他找了半天,找不著火柴,也沒有點洋燭,只得在黑地裡脫了衣服,就往床上一鑽。這一鑽,不打緊,一個赤條條的人,在床上跳了起來。畢波麗嚇了一大跳,登時想起來了,是走錯了房間,爬上人家床上來了。那人揪著畢波麗的衣服,厲聲喝道:「誰?」

  畢波麗道:「是我,對不住,我走錯了屋子了。」

  那人一聽,果然是畢波麗的聲音,也就算了。這樣一來,這一個號子裡的學生,都被他吵醒了,大家哈哈大笑。畢波麗走回屋子,一聲不言語,就睡了。

  自這天以後,他就留心打聽余瑞香的名字,她在哪個學校讀書。先是到她胡同口上,雇了在那裡歇著的一輛人力車,到別處去,講價的時候,格外多給七八個銅子。坐在半路上,和車夫講起話來,問道:「余家小姐,也坐你們的車上學嗎?」

  車夫道:「大小姐出了門兒了,只有二小姐上學呢。她上學有時坐我們的車,有時走了去。」

  畢波麗道:「這遠的道,她們也走嗎?」

  車夫道:「不!就是這胡同口上一拐彎,那個外國女學堂。」

  問到這裡,畢波麗將余瑞香的學堂打聽出來了。不到兩天,他想法子,又在號房那裡,打聽得了余瑞香的名字。這一來,大功告成,馬上他就做了一首新詩,送到他一個老投稿的報館裡去。題目是《寄心愛的她》。過了幾天,登出來了,他買了七八份新式雜誌,凡是登了他的新詩的都有一份。他把這些雜誌和這一份報捆在一處,由郵政局裡,寄給余瑞香。余瑞香拆開一看,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寄的,將那些雜誌,翻開來一看,見有些地方,用紅筆圈了許多密圍。所困的地方,題目下都署著華波麗的名字。余瑞香這才明白了,她也沒有看,將那一大包東西,叫老媽子都倒入字紙簍去了。

  誰知這一卷東西寄來之後,那畢波麗上午一封情書,下午一首新詩,接二連三的來。余瑞香看了,氣得要死。她便暗暗的和史科蓮商量,用什麼手續來禁止他。史科蓮道:「那有什麼難,把他所來的信,都放在一處,寄給他的校長,由他校長怎樣辦。」

  余瑞香道:「那樣不好,一鬧出去,就滿城風雨了。」

  史科蓮道:「你既然不願鬧出去,沒有別的法子,只有不理他的一著,他老寫信來,你老不理他,他還不算了嗎?我還有一樁事和你商量呢,你借一條紗裙子給我作一作客。」

  余瑞香道:「你到哪兒去?」

  史科蓮道:「你還不知道嗎?今天是李冬青老太太的生日,我去拜夀去。我以為梅雙修早已告訴你了,所以並沒問你。」

  余瑞香道:「我一點兒不知道。這是怎辦,臨時買什麼東西送她?史科蓮道:「她原為怕人送禮,所以不肯告訴人,我們就去拜夀得了,不要送禮。」

  余瑞香用手指頭,將史科蓮額角上一戳,笑著罵道:「你這小東西,現在和她一鼻子眼出氣,連你姐姐都看做外人了。」

  史科蓮道:「並不是我幫她說話,當真是這樣子。」

  余瑞香道:「為什麼老太太生日,我不知道一點影兒,你偏知道。」

  史科蓮道:「這可冤屈死人,我若知道你不知道這事,為什麼不告訴你?」

  余瑞香道:「這且不管,你送什麼東西?」

  史科蓮道:「李冬青說,那天我辦一點兒家鄉菜,隨便請幾個客,你來玩玩可以的,可不要送禮,你送禮我就惱了。所以我聽她的話就沒有送禮。」

  余瑞香一頓腳道:「嘿!你這人怎麼這樣死心眼兒?你送禮去,她當真會惱嗎?」

  史科蓮聽她這樣一說,也笑了。兩個人說話各自修飾了一會,余瑞香只穿了一件直羅的旗袍,穿一雙露花黃色的皮鞋。史科蓮道:「到人家去拜夀,為什麼反穿得老實起來?」

  余瑞香笑道:「穿老實些罷,省得又去和女孔夫子開雄辯會。」

  兩個人雇了車子出了前門,又在南貨店和果局子裡買了兩大包東西,然後才到李冬青家裡來。

  她們走進院子,卻見小客室裡一片談笑聲,余瑞香站在院子中間,喊了一聲「密斯李」,李冬青聽見喊時,卻從上面房間裡出來。笑道:「密斯餘也來了,請裡面坐。」

  她們走進屋裡,只見六個女子,一大半是女學生裝束的人,坐在屋裡嗑瓜子說笑話,見她兩人進門,都站了起來。除了梅雙修外,李冬青一一介紹,乃是江止波,李毓珠,朱韻桐,楊瑪麗,楊愛珠。這其中以江止波女士,最是令人注意。剪著短短的頭髮,挺著胸脯,穿著一件仿佛西裝的沒領褂子。一口雲南官話,議論風生。那楊瑪麗和楊愛珠最說得來,幾句之間,總夾著一句英文,那楊瑪麗談起來,卻和余瑞香認識,在比國學校,還同過一個學期的學呢。

  余瑞香和大家談了幾句話,站起整整衣裳,笑著問李冬青道:「伯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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