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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深巷逐芳蹤投書寄愛 華筵趁餘興擊鼓催花(3)


  李冬青笑道:「你是不是要拜夀?我們還講這種俗套。」

  余瑞香笑道:「這要算俗套,我們做什麼來的?」

  李冬青道:「這不過是個熱鬧意思,大家坐在一處敘敘罷了。若是真要磕頭拜夀,那真成了演戲了。」

  余瑞香道:「就是不拜夀,我們也請壽星老一塊兒坐坐。」

  李冬青道:「前面客廳裡,還有幾位客,她老人家在那裡談世道人心,談上了癮,捨不得走呢。」

  說著她便來請她母親到後面去。這客廳裡,有何劍塵夫婦,有楊杏園,有李冬青弟弟的校長方子安,有李冬青南方來的母易方好古,有梅雙修的哥哥守素,和她嫂嫂朱映霞。大家散在四處坐著,陪李老太太閒談。李老太太坐在一張矮些的軟椅子,小麟兒站在她面前,她牽著小麟兒的手,撫摸著她,卻和眾人說話。她見李冬青來了,便問道:「是誰來了?」

  李冬青道:「是余小姐和史小姐。」

  李老太太道:「她們這老遠的路,也跑了來,我去看看。」

  說著,和小麟兒進去了。

  李冬青在她母親坐的地方坐下。她的下手,就是朱映霞。便問道:「你的畫,越發畫得好,我討了好幾回,總不肯替我畫一張。」

  朱映霞道:「我的作品,實在太幼稚,不好意思送人。你若一定要,哪天請到我家裡,我把練習的畫稿,全拿出來,隨便你挑幾張。」

  李冬青心裡,老這樣想,聽說圖畫學校都要畫模特兒的,難道女學生也畫嗎?這個疑團,早想打破,如今朱映霞叫她看畫,正中其意。便對朱映霞道:「好極了,哪一天,我一定去奉訪。我不懂,密斯朱這樣好的畫,怎樣不在報上宣佈一兩張?」

  朱映霞笑道:「固然做藝術家的人,像賣文章的人一樣,不能不出風頭,如若不出風頭,你的名字沒有人知道,永遠沒有飯吃。但是我還沒有出風頭的程度,如若勉強去出風頭,一來就把招牌砸了,以後就不好辦呢。我看許多詩家,東西還沒有成熟,馬上就想出風頭,結果,弄得招牌很臭,以後生意不好做了。而且報館裡的人,都是有黨見的,你和他沒有關係,他哪裡會和你鼓吹?」

  她這樣一篇帶議論帶譬喻的話,雖是無心之言,卻好像完全影射著楊杏園。李冬青臉對著朱映霞說話,卻不住用眼睛轉過去,時時考察楊杏園的態度。楊杏園始終只是微笑地聽著,並不覺得奇怪。那朱映霞的未婚夫梅守素,在一邊冷冷的看見李冬青有些不安的樣子,臉上的笑容都是勉強的。便笑著對朱映霞道:「你不要信口雌黃了。」

  說著,用手一指何劍塵和楊杏園,笑道:「現坐著兩位新聞記者在這兒,你公開的說人家有黨見,太不客氣了。」

  楊杏園笑道:「不要緊,不要緊。新聞記者就常罵新聞記者,何況外人?密斯朱剛才說的話,實在很透徹,我也是想出風頭,程度不夠的一個。因為新聞記者,宣傳他的名字,猶如商家宣傳招牌一樣,是飯碗份內的事。」

  梅守素笑道:「誠然,我們學藝術的人,真不如你們新聞界,都是被動的鼓吹,不能自動的鼓吹。」

  李冬青道:「不然吧?那些圖書展覽會,也是被動的舉動嗎?」

  方子安笑道:「這一句話洞中癥結,梅先生沒有可說的了。」

  梅守素笑道:「密斯李是個文學家,所以她說起話來,總和文學家張目呢。」

  李冬青聽了,倒不好意思。楊杏園道:「密斯李自然是個文學家,但是我卻絕對不敢承認,和我張目的話,更是談不到了。」

  李冬青道:「楊先生不承認是文學家,就不承認是文學家罷,又何必下一個轉筆,先說我是文學家,而且還下了『自然』兩個字。」

  何劍塵道:「杏園這話,並不是阿私所好。」

  他說到「阿私所好」這四個字,楊杏園在一邊,偏偏留心聽了,望了他一眼。何劍塵卻一點兒不覺得,依舊往下說道:「現在女學界,有新智識,舊文學又極有根底的,哪有幾個?密斯李這個文學家招牌,是可以掛的。」

  李冬青笑道:「若照何先生這樣說,我不但可稱女文學家,就是文學博士,也叫得過去。反正關起門來起國號,誰也管不了。」

  何劍塵道:「關門起國號,是密斯李自己願意這樣。若是肯把作品在報上宣佈,社會上一定和你上尊號的。」

  方子安道:「密斯李的作品,為什麼不讓宣佈?」

  何劍塵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了,密斯李是因為報上的假女士太多,不屑和她們為伍吧?」

  楊杏園笑道:「你這話,適得其反。密斯李正因為怕人家知道她是真女士,所以不投稿。」

  朱映霞問李冬青道:「這話真的嗎?」

  李冬青道:「真的。我覺得我們要在報上發表文字,沒有什麼可說的。說出去了,容易惹麻煩。就是詩呀,詞呀,無非發表自己的情感,最容易自畫供狀的,報上登出去了,也不妥當。」

  何太太在一邊笑著對何劍塵道:「你們大家說什麼文學家,我倒想起一樁事來了。這裡的人,除我以外,不都是文學家嗎?今天壽酒,何不行一個酒令?我在小說上看見行酒令,老是這樣想,幾時我們也來玩一回試試看,總是沒有機會。今天不是很好的機會嗎?」

  何劍塵道:「你這個提案,倒也很好。」

  朱映霞在一邊早聽見了,笑道:「何太太這話,我很贊成。李老太太今天也是很高興的,我們就是喝一個醉,她老人家決不討厭。」

  李冬青聽了,也鼓起興來,問道:「行什麼令?」

  何太太道:「若要我加入,只有一樣我合資格,就是擊鼓催花今。」

  何劍塵悄悄的對楊杏園笑道:「你瞧,她也知道擊鼓催花今。看了幾本《紅樓夢》,到這裡來出風頭。楊杏園也悄悄的笑道:「豈有一個文學家的夫人,連擊鼓催花也不懂的?」

  何劍塵微笑輕輕的道:「是呀,文學家總有文學家相配呢。」

  楊杏園沒有理他,掉過頭去對方子安道:「這擊鼓催花令總要人多才有意思,我們這裡,似乎人還少了。方君以為怎樣?」

  李冬青道:「後面還有一班客呢,若是她們也能加入,有十幾個人,那就有意思。」

  方好古摸著鬍子道:「裡面全是小姐們,怕不贊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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