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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我見猶憐孤燈照斷雁 誰能遣此深夜送飄茵(2)


  余詠西推推楊杏園道:「聽見沒有,你放牌要留心點呀。」

  楊杏園道:「反正照規矩打就得了。」

  白素秋笑道:「密斯脫楊,你還說照規矩打嗎?四圈到底,還沒有放我和過一牌呀。」

  楊杏園道:「那只怪密斯白的手氣壞,不能怪我上家扣牌呀。」

  說時,牌已起完了。白素秋一看,有四五筒兩張,一對三筒,一對二筒,一張麼筒,一對九筒,和一張八筒,另外南風一張,五索一對,六索一張。照理應該打出南風去,她因為看見筒子多,想留麼張配雜一色,起手便打了一張六索去。一個圈子過來,楊杏園打了一張三筒,白素秋搶著便叫碰,回頭一看,自己二三筒的對子,可以兩頭上的,便只把四五筒吃下來,打出一張五索去。對面的餘詠西道:「怪呀,怎麼起手就拆五六索的靠子?」

  白素秋也不做聲。第二圈子,楊杏園又打了一張七筒,白素秋想吃,又捨不得拆散一對九筒,況且要貪一色,地下的牌也不宜太多,未免躊躇了一會子。結果,還是抓了一張六筒,很是歡喜,因為剛才已經打了一張五索,便扣住五索,先打南風出去,恰好下手對了。白瘦秋笑道:「我剛補成一對的,你要早打出來,那就沒事了。」

  楊杏園聽了這話,更注意白素秋的牌,知道她必定在做筒子的一色。這時他有一四筒上,就和嵌七筒,七筒上,就和一四筒,已經定局了。余詠西又推推楊杏園道:「莊家的牌已落定了,留心點啊。」

  楊杏園道:「不用你招呼,我自然知道。」

  又抹了幾個圈子,白素秋補上了一張四筒,打出五索去單和嵌七筒。偏偏白素秋又不小心,起牌的時候,袖衫把一對九筒挨著倒了出去,她雖然趕快理起來,楊杏園眼快已經看見了。他一想:「我先放七筒,她要吃沒吃,後來她又沒打出八筒。無論如何,她不是和六九筒的清一色,就是和七筒的清一色的。和六九筒沒有她的法子,若是和七筒,自己和四七筒,正好攔她的上和。」

  斷定了,也不做聲,只裝不知道。抹了幾個圈子,大家都沒有進張,白素秋急的很,便問楊杏園道:「密斯脫楊,我的牌,又被你扣了罷?」

  楊杏園道:「我手上現在只有四張牌,怎樣扣得住人家的牌,難道自己不想和嗎?」

  一言未了,餘詠西拍的一聲,打出一張七筒。白素秋看見,好不快活,連忙站起來,一手搶了過來,把面前的牌一推,拍手道:「呵喲!三翻!三翻!清一色!清一色!」

  楊杏園看見她這樣高興,而且又把牌攤下來了,若是攤出牌來攔她的上和,不用提,差不多和焚琴煮鶴一樣,是個最煞風景的事情,只得讓她和了。便把四張牌握在手掌心裡,給白素秋看道:「密斯白,你這牌和得好快,你瞧,我這好的牌,都和你不過。」

  白素秋一看,見他是兩張二萬,五六筒一靠,正要的是這張七筒,攔自己的上和。她還沒有說話,楊杏園便把手上四張牌,往牌堆裡一攪,早和亂了。白素秋見他如此,知道他存心讓她和,心裡一動,未免臉上一紅,也不便說什麼。四圈打過之後,又接上打了四圈。依餘詠西的意思,還要接上的打,楊杏園因為辦事的時間到了,執意不肯,這才休手。自這天起,楊杏園和白氏姐妹,又熟了許多,才知道餘詠西的正式姘頭,雖是白瘦秋,而他的意思,實在是屬￿白素秋。不過白素秋天真爛縵,對於餘詠西,無可無不可,反而叫餘詠西不好應酬。在楊杏園眼裡看去,二馬同槽,早就料到不能沒有風波。

  有一天上午,天氣十分晴朗。楊杏園要趁這收潮的天氣,把書曬曬,便叫長班在他自己的小院子裡,架起一副鋪板,在院子當中曬書。自己彎著腰,正在一部一部的清理,忽然拍的一聲,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出其不意,卻嚇了一跳,十分不高興。正想對那個人發作兩句,回轉頭來一看,只見白素秋穿了件水月物華葛夾襖,套上黑鐵機紗坎肩,底下又是藍印度綢裙子,湖水色起花緞子高跟鞋,身上蒙了一條淡青色蒙頭紗,打扮得十分俏皮。站在面前,只覺一陣陣的花露精香氣,從她領圈上和衫袖裡面出來。

  楊杏園還沒有說話,白素秋先眯眯一笑,說道:「你猜不著是我吧?」

  楊杏園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快請裡面坐!」

  說著,便在前引路,把白素秋引進屋子去。楊杏園道:「你總是和令姊一路走的,怎麼今天你一個人到我這裡來?」

  白素秋笑道:「難道就不許我一個人出來嗎?」

  楊杏園道:「不是那麼說,你們姐妹感情好,不至於一個人單獨行動啊!餘詠西那裡今天去了嗎?」

  白素秋淡淡的說道:「沒有去。」

  她就把話扯開,問道:「這院子裡面,就是你一個人獨住嗎?」

  楊杏園道:「前不多天有一個姓吳的學生同住,現在只剩我一個人。」

  白素秋笑道:「一個人住一所獨院子,晚上不害怕嗎?」

  楊杏園道:「我向來不信神鬼這一路的話,根本上就不曾害怕。」

  白素秋道:「就算不害怕,一個人在屋子裡,冷冷清清,也寂寞得很啦。」

  楊杏園道:「單身作客的人,都是如此,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白素秋聽了楊杏園這句話,笑了一笑,問道:「何以不把你的太太接來陪你?」

  楊杏園笑道:「有太太,當然要接來,但是我的太太,還不知道姓什麼,哪裡去接呢?」

  白素秋一撇嘴道:「哼!你沒有太太,我不相信。」

  楊杏園道:「這是很平常的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我何必瞞你呢?」

  白素秋臉一紅,又笑著問道:「那回打牌,餘詠西他對你說,什麼梨雲那裡,這梨雲總是你的好友吧?」

  楊杏園道:「你信他瞎說呢。我男朋友還不多,哪裡來的女朋友呢?」

  白素秋道:「你當面就撒謊,還說不瞞人嗎?」

  楊杏園道:「你且說,我什麼事當面撒謊。」

  白素秋道:「面前就有一個女朋友,這不是當面撒謊嗎?」

  楊杏園聽她如此說,也不覺笑了起來。於是南天北地的,又說了半天,不覺已是吃中飯的時間。楊杏園看她不走,只好留她吃飯。白素秋道:「你不要客氣,我是吃了飯出來的,你儘管吃你的。要不,我就走。」

  楊杏園知道她能說能行,只得由她。一會于長班送上飯菜來,白素秋一看,只有三樣菜,一碟韭黃炒肉絲,一碟蝦子燒白菜,另外一碗菠菜豆腐湯,便拿起筷子來,在兩個碟子裡撥了幾撥,夾了一絲白菜,在口裡嘗嘗,放下筷於,笑著對楊杏園道:「餐餐都是這樣的飯菜嗎?」

  楊杏園答應「是的」。

  她又道:「我看一點味兒沒有。」

  楊杏園道:「我們這還算好的啦!雖沒有味,還可以下飯。有些會館裡和公寓裡的伙食,把些沒油沒鹽的菜,和你鋪上三四條半生半熟的肉絲,冰冷冷的送來,不但吃,看見就也要發愁哩。我們吃筆管兒飯的,有這個盡夠,怎麼能和你們嬌生慣養的小姐打比呢。」

  白素秋道:「不是這樣說,菜不論葷素,總要口味弄得對,那才好吃。你們南方人,很喜歡吃我們山東館子菜,我明天炒幾樣山東萊給你嘗,好不好?」

  楊杏園道:「好是好。這菜弄好了,你怎樣送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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