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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我見猶憐孤燈照斷雁 誰能遣此深夜送飄茵(1)


  原來這餘詠西,他是一個怪人,他一個人在北京候差,不住公寓,不住會館,卻花二十多塊錢,賃了一座獨門獨院的房子住著。只用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看門。不知道的,都說他好靜,其實他專門在遊戲場夜市上,幹那不正當的勾當。有那單身的婦女,外表透著幾分風流,他就死命的釘著。或是在黑暗裡追上的時候,或是在人叢裡相擠的時候,他就在人家身上,輕輕拍一下。若是人家罵下來,他就鼠竄而去。若是不罵,他越挨越近,等到身邊沒有人,他就請人去喝茶或者吃飯。只要人家不破口罵他,他總有法子把人家引到家裡去。他一個人住一棟房子,命意卻在此,旁人哪裡知道。

  這日楊杏園跑到餘詠西那兒去,先就敲了半天的門,等到那老媽子出來開門,就對楊杏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著說道:「余先生不在家。」

  楊杏園一看這種情形,知道餘詠西一定在裡面。不過還另有其他的人在一處,所以他這個老媽子就用擋駕的方法,說不在家。便假說道:「他約我這時候來的,不能不在家呀,也許是他睡了,所以你這樣說。」

  說著就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那老媽子道:「你拿進去,余先生看一看,他就知道了。」

  那老媽子道:「那末,請你在外面等一等呀。」

  她說了還不放心,怕他闖了進去,依舊把門關上。楊杏園心想好緊的門戶,越覺得尷尬得很。不一會兒,門呀的一聲開了,餘詠西笑了出來,拱手說道:「對不住!對不住!快請裡面坐。」

  便在前引路,把楊杏園引在一個小客堂裡坐了。楊杏園笑道:「近來很得意吧?」

  餘詠西道:「窮差事,幾個月不發薪,什麼得意!」

  楊杏園道:「不是差事的話,是問你有得意的人沒有?」

  餘詠西道:「我也無非是好玩,哪裡有什麼得意的人。」

  楊杏園道:「你不說老實話,我也不逼你,我先請你看一樣東西。」

  他一面說,一面就在身上把洪俊生的那封信,還有一張稿子,都交給餘詠西看。說道:「這總是事出有因吧?」

  餘詠西接過稿子一看,不覺臉上一紅,便問道:「這稿子你打算發表不發表?」

  楊杏園笑道:「那也不一定,不過我念在同鄉的交情上,先來通知你一聲,你看是發表呢?還是不發表呢?」

  餘詠西笑道:「無論虛實如何,我決沒有讓你發表的道理,這何待於問。」

  楊杏園道:「那末,這稿子上的話,並不是子虛烏有了。照我猜起來,這個人恐怕就在你屋裡。」

  餘詠西笑笑,卻不做聲。楊杏園道:「你要不把我當外人,就應該給我介紹介紹。」

  餘詠西笑道:「可是可以的,不知道人家同意不同意,待我去問問。」

  說畢,一路笑著到對過的上房去了。約莫有五分鐘的工夫,餘詠西在那邊招手說道:「這裡來坐。」

  楊杏園便忍著笑走了過去。一進門,卻見有兩個女學生裝束的人,倒出乎他意料之外。一個有二十一二歲的光景,梳了愛絲頭,上身穿的紫色柳條絲光布褂子,下面穿的黑華絲葛裙子,白番布皮鞋,是張胖胖鴨蛋臉,大有一種大小姐和大少奶奶的派頭。一個是有十七八歲的光景,上身是藍柳條褂子,下身是藍華絲葛短裙子,足上穿的是一雙圓頭漆皮鞋,圓圓的臉兒,前面的覆發,一直罩到眉毛上,配著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越發有風頭,正是一個妙齡時代的中等學校的女學生。她們看見楊杏園進門,都站起來,行一個鞠躬禮。

  余詠西對楊杏園把手一指,對那女學生道:「這是我同鄉密斯脫楊。」

  又對楊杏園道:「這兩位是密斯白瘦秋、白素秋。」

  楊杏園又重新點了一個頭。這時那位年紀小的女學生,叫白素秋的靠著桌子,有點不好意思,低頭裝著看桌上的報。那年紀大的,卻很大方,先對楊杏園道:「請坐。」

  隨又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這時的楊杏園,倒十分拘束起來,不知道怎樣去應酬這兩個人才好。只有拿密斯白現在哪個學堂裡讀書這一句話,作為談話的開端。白瘦秋道:「上學期在令儀女學,下半年我打算換學校了。」

  楊杏園掉過了臉對白素秋道:「這位密斯白呢,大概也是令儀女學了。」

  白素秋看見人家問她的話,更不好意思,低著頭看報,只是含笑。白瘦秋道:「你看,這丫頭耳朵聾了,人家問她的話,她只當沒有聽見。」

  白瘦秋不說不要緊,這一說她忍不住,便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伏在報上,只是格格的笑。楊杏園看她一味的嬌憨,也不覺為之失笑。不過彼此到底是初見面,說了幾句客氣的話,沒有他話可說。楊杏園覺得在一處坐很不自然,便告辭要走。餘詠西一直送到大門口,背地又著實的道謝了一陣。

  過了幾日,餘詠西特地寫信到會館來,約楊杏園去談天,信未並添了一行小注,說是密斯白亦在此相候。楊杏園一想,什麼事呢?難道他們發生了問題,要我去想法子嗎?也沒有十分研究,就一直到餘詠西家來。他一進門,餘詠西不讓他進客廳,就請他到上房去坐。走到上房,只見白瘦秋白素秋都在裡面。

  余詠西對楊杏園道:「請你來沒有別的事,兩位密斯白髮了麻雀癮,急於要打牌,無奈我這裡是三差一,不能成局,所以把你請了來湊上一腳。」

  說著,一個人便把桌子拉開,拿出一匣麻雀牌,花啦啦就往桌子一倒,口裡說道:「來來來。」

  白瘦秋笑道:「你怎麼這樣性急,人家密斯脫楊還沒有說來不來的話呀?」

  餘詠西道:「不用說,既來之則安之,沒有不來的。」

  說著,就撿出東南西北風四張牌,一陣亂抹,把四張牌疊好了,手裡握著兩粒骰子,一面搖,一面對楊杏園道:「坐下,坐下,好班莊定座。」

  楊杏園笑道:「當真你就不徵求我的同意嗎?」

  餘詠西笑著對白素秋一指道:「看在這兩位生客的面子上,你也不好意思說不來兩個字呀。」

  白素秋道:「你自家要打牌,還說看人家的面子,好會說話。」

  楊杏園一面坐下,一面笑道:「不要緊,不要緊,我是和詠西鬧著玩,其實我也是牌鬼,只伯沒有機會呢。」

  說話的時間,白氏姊妹也站在桌子邊,餘詠西早擲下骰子去。班莊的結果,白瘦秋坐在餘詠西的上手,楊杏園坐在白素秋的上手,四個人便叉起麻雀來。

  楊杏園一面理牌,一面說道:「我早就想打牌,總沒有機會,不料今天在這裡打起來了。」

  餘詠西笑道:「難道梨雲那裡,你也沒有報效過嗎?」

  楊杏園見他在女朋友前面,談起窯姐兒,覺得他太過於放浪,便和他丟個眼色。余詠西會意,也就沒有往下說。這天楊杏園的手氣很好,十牌倒有七八牌是他和,他下手的白素秋,總沒有開和。到了四圈的末牌,正是白素秋的莊,四家都下了買子,白素秋一面起牌,一面說道:「就是這一牌,我要扳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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