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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事出有因雙妹通謎語 客來不速一笑蹴簾波(3)


  吳蔔微就在床上一躺道:「你先把煙傢伙拿來,我們燒煙等著,別儘管說廢話罷。」

  一會兒,王大嫂把煙盤拿來,放在床中間,吳卜微和洪俊生兩個人躺著對燒,胡調仁坐在椅子上看他們燒鴉片。王大嫂道:「吳先生,我現在找人去了,請等一等。」

  轉身一掀門簾子,就要走。吳蔔微拿著籤子正在燒煙,見她要走,便把手指頭,夾著煙籤子對王大嫂招手道:「慢來,慢來,你這樣糊裡糊塗就走,叫個什麼人來?」

  王大嫂道:「那末,您說呀,要怎樣的人呢?別等我叫來了,先生們只挑眼,鬧得大家怪難為情的。」

  吳卜微一指胡調仁道:「你問他就知道。」

  王大嫂便問胡調仁道:「要怎樣的人?您說。」

  胡調仁笑道:「要怎樣的人?漂亮就得了。」

  吳蔔微道:「不是那樣說。她問你這一句話裡面大有文章,是問你要姨太太式的呢,是要女學生式的呢,還是要……」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外面院子裡,嬌滴滴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叫了一聲乾媽。王大嫂一面答應著,一面對三人努努嘴,便對外面答應道:「你進來,我在屋子裡呢。」

  說話時,就聽見腳步聲,一路走進中間屋子來了。只見簾子抖著一動,一個人影子一閃,又縮了轉去,接上就格格的笑個不了。說道:「喲!屋子裡有人啦。」

  王大嫂道:「有人怕什麼,誰會吃了你去嗎?進來!」

  那人隔著簾子道:「全是生人。」

  王大嫂道:「生人怕什麼?一回見過,二回就是熟人了。快進來罷。」

  她聽了這話,才打起簾子進來,低著頭,抿著嘴笑,挨著王大嫂站著。

  胡調仁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昨晚在遊藝園碰見的那位梳辮子的女學生,今天打扮還是一樣,不過把那條裙子脫了。王大嫂拉著她一隻手,把手摸著,一面笑著問吳蔔微道:「吳先生,您瞧,這是我的幹姑娘,好不好?」

  吳蔔微把煙籤子一放,不約而同和洪俊生坐了起來,不由得嚷起來道:「哪裡是生人,我們熟得很啦。」

  說著,便站起來,在王大嫂手裡,把她手拉了過來。這位王大嫂的幹姑娘,倒也不嫌人家冒失,就乘著人家拉手的時間,一歪身子走過去,隨身就坐在床沿上。吳蔔微一面摸著她的手,一面笑著問道:『二你貴姓?」

  答道:「姓陳。」

  吳蔔微道:「叫什麼名字呢?」

  她卻笑著不說。王大嫂插嘴笑道:「人家的小名兒,可不能讓人亂叫呀!」

  吳蔔微道:「那末,我們日後見面,怎樣稱呼呢?」

  王大嫂道:「叫她二姑娘得了。」

  吳卜微連忙就把頭低下來,湊到她面前叫二姑娘。這時,胡調仁才明白可以隨便鬧著玩,後悔不該讓吳蔔微奪了過去,臉上未免有點不自在的樣子。吳蔔微看見,在鴉片床站了下來,兩隻手扶著二姑娘輕輕一推,推在胡調仁身上,笑著說道:「你兩個人,昨晚上在遊藝園裡面,打了一晚上的無線電,怎麼這會於不說話呢?」

  又對胡調仁道:「我今天是專門做媒來了的,你不要眼睛饞,現在可以天從人願了。」

  胡調仁巴不得一聲,見吳蔔微如此,正合其意,只是呆笑。便問二姑娘道:「你認識字嗎?」

  二姑娘搖搖頭道:「不認得字。」

  胡調仁道:「既然認不得字,為什麼打扮得像女學生一樣?」

  二姑娘笑道:「鬧著好玩啦。不認識字,就不許作女學生打扮嗎?」

  胡調仁道:「可以的。我問你,那梳兩個頭的是誰?」

  二姑娘道:「那是我姐姐。」

  吳蔔微接嘴道:「不是你說,我倒忘了。」

  便對王大嫂道:「快去請來,我們那位洪先生……是……」

  洪俊生對王大嫂搖搖手道:「不不!」

  吳蔔微道:「得了,什麼不呀不的,昨晚上為什麼釘人家的梢來著,去請來罷。」

  便對王大嫂道:「還不去麼?」

  王大嫂聽了這話,就當真笑著去了。不一會兒,王大嫂果然把陳大姑娘也請來了。她進來就比二姑娘大方得多,和大家打了一個招呼。吳蔔微笑道:「你認得我嗎?」

  陳大姑娘笑道:「從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

  吳蔔微道:「你倒會裝糊塗,昨天晚上,咱們不是就認識了嗎?」

  大姑娘笑道:「還虧你說呢,真給你們三個人,釘得我們沒有法子。」

  吳卜微指著洪俊生對大姑娘道:「我和你作個媒好不好?」

  大姑娘點點頭道:「好哇。但是他兩個人都有一個人,你呢?」

  吳蔔微道:「我今天不趕這個熱鬧,哪天有工夫,一個人來。」

  說著,把一隻眼睛對二姑娘夾了一夾。二姑娘笑著對他「呸」了一聲。王大嫂也笑道:「是真的,我也去和吳先生叫一個來罷。」

  吳蔔微搖手道:「不用,不用。要用我自然會說話。」

  王大嫂只得罷了。說時,二姑娘挨著胡調仁坐在一處擠著說話,大姑娘挨著洪俊生坐在床沿上,也是間長問短。吳蔔微燒了幾口煙,對王大嫂道:「擠這一屋子人幹嗎?還不把他們帶了出去。」

  王大嫂道:「不是我不帶去,人家還沒有說出來呀。」

  吳蔔微道:「你看這一雙兩對的樣子,還要說嗎?」

  王大嫂笑著不做聲,先把大姑娘二姑娘叫出去了。以後又做兩回,把胡調仁和洪俊生也請出去了。洪俊生和胡調仁兩個人,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混了一會,複又到吳蔔微燒鴉片的這間屋子來,大家取笑了一陣子。胡調仁便向吳蔔微的耳朵邊,輕輕問道:「這要給多少錢?」

  吳蔔微道:「大概的規矩,是三四塊錢。但是也看人說話,不可一概而論。你要好看點,就每人給他個五數。那麼,她們除給王大嫂而外,本人還可以落兩三塊錢。至於這個鴉片,我自有本事,白擾她的,你不要過問。」

  胡調仁聽了,又和洪俊生唧唧噥噥的商量了一陣,便連煙在內,一共給了王大嫂八塊錢,把這位王大嫂,喜歡得眉毛眼睛,都要笑起來。千叮囑,萬叮囑,請他們常來。他們一直鬧了三四個鐘頭,才走出王大嫂家。

  路上吳卜微問胡調仁道:「怎麼樣,好嗎?」

  胡調仁笑道:「別有風味。地方既清靜,花錢又乾脆,自然比胡同裡那些地方好得多。」

  吳蔔微笑道:「我既然帶你見識了這個地方,你們也應該幫我一點忙。」

  便問洪俊生道:「我請求你一樁事情,行不行?」

  洪俊生道:「什麼事情呢?我請你吃小館子吧?」

  吳蔔微道:「吃小館子算什麼,還要提出要求來嗎?我因為常聽見你說,你認得許多報館裡的朋友,我這裡有一條新聞稿子請你拿去登一登。」

  洪俊生道:「這事容易辦,你且把稿子拿來。」

  吳蔔微聽了,就在袋裡找了半天,找出一張毛邊紙寫的稿子,交給他。洪俊生也沒有看,接了過來,就揣在袋裡。其實他哪裡認得多少報館裡的人,僅僅不過認識楊杏園一個。到了次日,他就寫了一封信,把稿子附在裡面,送到楊杏園報館裡去。

  這天晚上,楊杏園到了報館裡,把信拆開一看,還以為洪俊生要把上次所告訴他的話,正式宣佈,誰知一看,卻是攻擊他朋友余詠西的一段稿子。說他停妻再娶,要騙人家的小姐作姨太太。楊杏園看了,也不做聲,依舊把信收好。到了次日,便特意去看餘詠西,告訴他這一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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