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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經(7)


  籬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滿心只想越過籬笆去,那邊還有一個新的寬敞的世界。誰想到這不是尋常的院落,這是八層樓上的陽臺。過了籬笆,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空得令人眩暈。她爸爸就是這條藤,他躲開了她又怎樣?他對於她母親的感情,早完了,一點也不剩。至於別的女人……她爸爸不是那樣的人!

  她回過頭去看看,峰儀回到屋子裡去了,屋子裡黑洞洞的。

  可憐的人!為了龔海立,他今天真有點不樂意呢!他後來那些不愉快的話,無疑地,都是龔海立給招出來的!小寒決定採取高壓手腕給龔海立與段綾卿做媒,免得她爸爸疑心她。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龔海立發覺他那天錯會了她的意思,正在深自懺悔,只恨他自己神經過敏,太冒失了。對於小寒,他不但沒有反感,反而愛中生敬,小寒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她告訴他,他可以從綾卿那裡得到安慰,他果然就覺得綾卿和她有七八分相像,綾卿那一方面自然是不成問題的,連她那脾氣疙瘩的母親與嫂子都對於這一頭親事感到幾分熱心。海立在上海就職未久,他父親又給他在漢口一個著名的醫院裡謀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一兩個月內就要離開上海。

  他父母不放心他單身出門,逼著他結了婚再動身。海立與綾卿二人,一個要娶,一個要嫁,在極短的時間裡,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了。小寒這是生平第一次為人拉攏,想不到第一炮就這麼的響,自然是很得意。

  這一天傍晚,波蘭打電話來。小寒明知波蘭為了龔海立的事,對她存了很深的芥蒂。波蘭那一方面,自然是有點誤會,覺得小寒玩弄了龔海立,又丟了他,破壞了波蘭與他的友誼不算,另外又介紹了一個綾卿給他,也難怪波蘭生氣。波蘭與小寒好久沒來往過了,兩人在電話上卻是格外的親熱。寒暄之下,波蘭問道:「你近來看見過綾卿沒有?」

  小寒笑道:「她成天忙著應酬她的那一位,哪兒騰得出時間來敷衍我們呀?」

  波蘭笑道:「我前天買東西碰見了她,也是在國泰看電影。」

  小寒笑道:「怎麼叫『也』是?」

  波蘭笑道:「可真巧,你記得,你告訴過我們,你同你父親去看電影,也是在國泰,人家以為他是你的男朋友──」

  小寒道:「綾卿──她沒有父親──」

  波蘭笑道:「陪著她的,不是她的父親,是你的父親。」波蘭聽那邊半晌沒有聲音,便叫道:「喂!喂!」

  小寒那邊也叫道:「喂!喂!怎麼電話繞了線?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波蘭笑道:「沒說什麼。你飯吃過了麼?」

  小寒道:「菜剛剛放在桌上。」

  波蘭道:「那我不耽擱你了,再會罷!有空打電話給我,別忘了!」

  小寒道:「一定!一定!你來玩啊!再見!」她剛把電話掛上,又朗朗響了起來。小寒摘下耳機來一聽,原來是她爸爸。他匆匆地道:「小寒麼?叫你母親來聽電話。」

  小寒待要和他說話,又咽了下去,向旁邊的老媽子道:「太太的電話。」自己放下耳機,捧了一本書,坐在一旁。

  許太太挾著一卷挑花枕套進來了,一面走,一面低著頭把針插在大襟上。她拿起了聽筒道:「喂!……噢……唔,唔……曉得了。」便掛斷了。

  小寒抬起頭來道:「他不回來吃飯?」

  許太太道:「不回來。」

  小寒笑道:「這一個禮拜裡,倒有五天不在家裡吃飯。」

  許太太笑道:「你倒記得這麼清楚!」

  小寒笑道:「爸爸漸漸地學壞了!媽,你也不管管他!」

  許太太微笑道:「在外面做事的人,誰沒有一點應酬!」她從身上摘掉一點線頭兒,向老媽子道:「開飯罷!就是我跟小姐兩個人。中午的那荷葉粉蒸肉,用不著給老爺留著了,你們吃了它罷!我們兩個人都嫌膩。」

  小寒當場沒再說下去,以後一有了機會,她總是勸她母親注意她父親的行蹤。許太太只是一味地不聞不問。有一天,小寒實在忍不住了,向許太太道:「媽,你不趁早放出兩句話來,等他的心完全野了,你要干涉就太遲了!你看他這兩天,家裡簡直沒看見他的人。難得在家的時候,連脾氣都變了。你看他今兒早上,對您都是粗聲大氣的……」

  許太太歎息道:「那算得了什麼?比這個難忍的,我也忍了這些年了。」

  小寒道:「這些年?爸爸從來沒有這麼荒唐過。」

  許太太道:「他並沒有荒唐過,可是……一家有一家的難處。我要是像你們新派人脾氣,跟他來一個釘頭碰鐵頭,只怕你早就沒有這個家了!」

  小寒道:「他如果外頭有了女人,我們還保得住這個家麼?保全了家,也不能保全家庭的快樂!我看這情形,他外頭一定有了人。」

  許太太道:「女孩子家,少管這些事罷!你又懂得些什麼?」

  小寒賭氣到自己屋裡去了,偏偏僕人又來報說有一位龔先生來看她,小寒心裡撲通撲通跳著,對著鏡子草草用手攏了一攏頭髮,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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