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四九


  【18、有驚無險的羅湖橋頭】

  1949年的張愛玲,平靜地迎接了巨變。

  姑姑當時在上海一家電影公司任職,愛玲就常和姑姑一起去看電影,見了熟人就點頭微笑,但仍如過去那樣不應酬、不抛頭露面。

  只是她和「燕山」的一段情緣,不知為何,無疾而終了。

  從《小團圓》提供的線索看,兩個人並沒有鬧翻,一直友好相處,可是燕山卻要娶一個女演員為妻了。

  看樣子愛玲是和燕山有過協議的,不想再拖累燕山。那個女孩長得很漂亮,被母親管得很嚴,要是在解放前,一定是會嫁給開戲院的大老闆,輪不到燕山這樣的年輕人。

  燕山結婚後,愛玲還不知道,有一次問他:「預備什麼時候結婚?」

  燕山說:「已經結了婚了。」

  她怔住了,「立刻覺得有條河隔在他們中間湯湯地流著」。

  他的臉色也變了——他也聽見了那河水聲!

  在當時上海惟一剩下的一份小報上,張愛玲看到了一則報道——《燕山、雪豔秋小夫妻倆來報社拜客》。

  後來燕山考慮到,張愛玲看了一定會受刺激,就托人去說了,今後報社不要再登他私生活的事。

  愛玲曾經看過雪豔秋的戲裝照片,沒什麼印象,只能看出相當瘦小。

  她恍惚看見,他的頭,現在是依偎在另一個女人的胸前了。那個女人就像是自己,那個女人的身體,也就像是自己的。

  她感到心裡像火燒一樣!

  《小團圓》裡對這件事,是以這樣一句話作為結束的:「但是燕山的事她從來沒懊悔過,因為那時候幸虧有他。」

  俱往矣!

  新的時代降臨了,新的命運在等待著張愛玲。

  應該特別提一句的是,張愛玲在這一時期還很用心地看了一批「革命電影」,有《小二黑結婚》、《白毛女》、《新兒女英雄傳》等,感觀還不錯,特地向弟弟張子靜做了推薦。

  有時,她和姑姑也到書店去淘舊書。有一次,淘到一本英文原版的《大衛·科伯菲爾》,她們看完了,就拿去給幾個朋友傳閱。

  那一時期,很嚴酷的東西還沒有出現,張愛玲對於前景的一點擔憂也漸漸消散,開始想寫一點什麼東西,記錄下社會的變化。

  這裡,就要再次提到她與左翼文藝的關係。

  她對左翼文藝,向來不感冒,很早就曾說過:「自從一九三幾年起看書,就感到左派的壓力,雖然本能的起反感,而且像一切潮流一樣,我永遠是在外面的……」

  她之所以不滿,是因為左翼文藝觀裡有一種意識形態的強迫性,她不能接受。再一個,她也不大相信,人一旦信仰了什麼就真能超凡入聖。她認為,唱意識形態高調的知識分子,多半是只知道怎麼說,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左翼文藝從1920年代發端,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到1950年代已經蔚為大觀,登上了至尊地位。

  當時左翼人士對張愛玲相當看重,將她列入了爭取、利用的對象。

  1949年6月,以往領導上海進步戲劇界的中共地下党文化負責人、戲劇家夏衍,也戴著解放軍的臂章,隨軍進入上海,出任了軍管會文管會副主任,負責全盤接管上海原國民黨的文教系統。

  夏公當然很關注上海文藝界的現狀,柯靈就在此時,向他推薦了幾篇張愛玲的小說。夏公讀後,顯然是十分欣賞,認為人才難得。他是個愛才若命的人,從此記住了張愛玲。

  那時的上海,百廢待興。還是在上海解放前夕,許多小報就紛紛自動關張,報館老闆和主持人也大都離滬赴港。

  夏公看到這種情形,覺得不妥,他認為上海不能成為一個沒有小報的城市。於是,找來了龔之方,讓龔之方和唐大郎一道,辦一個格調健康的小報,不要像過去的小報那樣專事散佈流言蜚語。

  龔之方當然來了勁頭,當年7月,就和唐大郎辦起了一份《亦報》。此外,還有陳蝶衣等人主辦的《大報》也於此時創刊。

  這兩份小報,與舊上海的小報相比,確有很大區別,風格較為清新。滬上的文化名流也都紛紛向它們投稿。

  此時,龔之方、唐大郎自然要想起老朋友張愛玲。

  兩位報人便興沖沖地跑去找張愛玲,請她寫一部長篇小說在《亦報》上連載。張愛玲欣然允諾,但要求用筆名發表。

  龔之方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請求,但也只得隨她。

  據龔之方後來推測,張愛玲這次之所以要使用筆名,是出於兩個考慮:一是,當初她曾在雜誌上連載過長篇小說《連環套》,效果不理想,因此,這次在小報上連載就要謹慎,先用一個筆名去探路;二是,胡蘭成的問題雖已是舊賬,但讀者們對此是否能淡忘,她沒有把握,所以還是用筆名保險一些。

  這次在小報上連載的小說,叫做《十八春》。這部作品,很有一些里程碑的意義,它既是張愛玲在1949年以後的第一部作品,又是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篇幅最長的一部作品。

  她第一次學起了張恨水的功夫,邊寫邊刊登。從1950年3月開始連載,到1951年3月完畢,全文有25萬字。在連載結束後,又出了單行本。

  張愛玲所用的筆名,叫「梁京」。這個筆名的來源,據說是「張」、「玲」兩個字相互交錯的音韻反切。

  龔之方非常看好這個《十八春》。他深諳小報的連載之道,在連載開始前三天就登出預告,明示這一篇是「名家之作」。之後隔了一天,又有桑弧署名「叔紅」的文章發表,鄭重予以推介。

  小說連載到大約一半時,唐大郎按捺不住,索性拋出署名「傳奇」的文章,猜測小說作者不是徐訏,就是張愛玲,以此大吊讀者的胃口。

  徐訏原是上海《天地人》、《作風》等刊物的主編,1937年以短篇小說《鬼戀》一舉成名,1944年又有長篇小說《風蕭蕭》出版,也是當時很有讀者緣的作家之一;但他的風格與《十八春》畢竟不相類,且唐大郎文章又署名「傳奇」,這幾乎就是明明白白把謎底告訴給了讀者。

  《十八春》是一個現代的上海故事,與張愛玲的生活完全同步。所謂「十八春」,即故事是從1949年倒溯18年開始寫起的。

  小說講述的是,平民之女顧曼楨與世家子弟沈世鈞相戀,中途卻突生變故,沈世鈞因父親急病趕回老家南京,曼楨恰在此時落入姐姐曼璐布下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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