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三七


  【14、塵埃裡的花凋落了】

  張愛玲愛錯了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有的「張傳」作家把胡張戀寫成了「寶黛愛情」,這是因為他們不會用別的手法寫愛情,只能以才子佳人做比。

  這一段亂世姻緣,實是複雜得很。

  胡蘭成的闖入,對張愛玲來說,並非像流星那樣倏忽而沒,而是對她後來的人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首先一個,就是導致張愛玲創作勢頭的明顯減弱。

  前面提到過,兩人的熱戀、同居,其情也熾,結果弄得「兩人都吃力」,胡蘭成只好回南京去,讓張愛玲有時間寫作。

  這之後,張愛玲的寫作仍然勤奮,重頭散文聯翩而出,蔚為大觀。但在小說創作上,則明顯衰退。雖有《紅玫瑰與白玫瑰》等出來,但豐瞻華麗的高峰期已過,無法與《金鎖記》、《傾城之戀》等相提並論了。

  特別是從1944年1月在《萬象》連載的長篇小說《連環套》,就更為粗糙。連載6期後,不得不自行「腰斬」。

  她在香港時曾聽炎櫻講過麥唐納太太的故事,加之她在上海又認識了麥唐納太太,《連環套》就是根據這位太太的經歷而寫出,主人公霓喜也即麥唐納太太的化身。素材用得不錯,不過,故事和人物對話卻是用了酷似章回小說的語言寫出,有人覺得不倫不類。

  就在這年5月,文壇中有一位「大將」,匿名給了張愛玲一記迎頭悶棍。這位大將,就是當時蟄居上海的大翻譯家傅雷。

  傅雷先生翻譯的巴爾紮克小說,和在戰前就開始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文筆美輪美奐,後人恐再不可企及。

  他對張愛玲的崛起,也一直關注著,深為張愛玲出頭過早而惋惜。直到《連環套》出來,見竟是沿用舊小說的腔調來寫現代故事,覺得不能忍了,要當頭棒喝一聲。

  他以「迅雨」為筆名,寫了一篇批評文章,題為《論張愛玲的小說》,交給了柯靈,就在5月的《萬象》上登出。

  這篇萬字長文一出,立刻引發諸多猜測——「迅雨」是誰?

  眾人都知道肯定是個大手筆,但怎麼也沒法從「雨」猜到「雷」上去。倒是因為文中多次引用法國作家的掌故,所以有人懷疑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法國文學翻譯家李健吾,但看文風又不像。

  傅雷的這篇「砸磚」文章,首先還是肯定了張愛玲的好,說張愛玲的出現,是讓人始料不及的「奇花異卉」,特別《金鎖記》「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而後就掄開了「政治正確」大棒,說張愛玲的作品,主人公全都是遺少和小資,「全都為男女問題這惡夢所苦」。

  接著是對《連環套》集中開火,說這篇小說不僅放棄了有意義的主題,還放棄了作者最擅長的心理描寫,單憑想像的技巧編故事。這是「熟極而流」,跟讀者打哈哈。這種不負責任的寫作,發生在《金鎖記》的作者身上,太出人意外。

  傅雷斷言:「《連環套》逃不過剛下地就夭折的命運。」他警告張愛玲不要太醉心於玩技巧,尤其是用舊小說筆法,如同玩火,弄不好會把自己的才華給燒掉了。題材方面也要更寬一些,因為「除了男女之外,世界畢竟還遼闊得很」。

  全文結尾,僅有兩句:

  一位旅華數十年的外僑和我閒談時說起:「奇跡在中國不算稀奇,可是都沒有好下場。」但願這兩句話永遠扯不到張愛玲女士身上!

  文章是好意,技巧問題說得也對,但是對張愛玲基本沒有正面效果。她大受刺激,不僅不聽,反而決定立即出版小說集《傳奇》,公開申明,就是要「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

  但是對《連環套》,她本人也不滿意,決定在當年《萬象》第6期後中斷連載,此後就再也沒給《萬象》稿件了。

  兩個月後,張愛玲有《自己的文章》一文在《新東方》雜誌發表。這可以說是對「迅雨」文章立刻做出了回應。

  大家都曉得,吾國吾民,有一句流行的俗語:「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張愛玲此文的標題,就是取自此意。

  她說:「我發現弄文學的人向來是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的一面。強調人生飛揚的一面,多少有點超人的氣質,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裡的,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永恆的意味。」

  張愛玲主張寫小人物,她聲稱:「一般所說的『時代的紀念碑』那樣的作品,我是寫不出來的,也不打算嘗試……」

  在這裡,她是把傅雷的「主題狹窄論」完全駁回,堅信自己的小說「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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