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母親後來對小煐說:「有些事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我這次回來是跟你父親講好的,我回來不過是替他管家。」

  就這樣拖了一年後,1928年春,張廷重攜帶孩子和僕傭,先期乘船回到了上海。

  把家搬到上海,是夫婦倆在信中商量好的,因為小煐的舅舅黃定柱一家住在上海,互相間可以有個照應。

  對小煐來說,旅途是快樂的:「坐船經過黑水洋綠水洋,仿佛的確是黑的漆黑,綠的碧綠,雖然從來沒在書裡看到海的禮贊,也有一種快心的感覺。」

  初回上海,他們三人先是住在武定路一條弄堂的石庫門房子裡,等母親和姑姑回來。

  到上海後的所見,也讓她欣喜:「坐在馬車上,我是非常侉氣而快樂的,粉紅地子的洋紗衫褲上飛著藍蝴蝶。我們住著很小的石庫門房子,紅油板壁。對於我,那也有一種緊緊的硃紅的快樂。」

  然而父親卻沒有喜獲新生的感覺,接連的失敗,給他刺激太深。他為此注射了過量的嗎啡,幾乎要死去:「他獨自坐在陽臺上,頭上搭一塊濕手巾,兩目直視,簷前掛下了牛筋繩索那樣的粗而白的雨。嘩嘩下著雨,聽不清楚他嘴裡喃喃說些什麼,我很害怕了。」

  與此相反的是,家中一切都好像將有轉機。

  女傭們告訴小煐:應當高興,母親要回來了!

  果然,母親回來以後,就把父親送到醫院裡治療,父親也信誓旦旦,要讓一切陰霾成為過去。

  母親沒受過正規教育,去歐洲學別的不行,學的是繪畫。經過四年歐風薰陶的母親,對日常生活的「品質」已是相當挑剔了。

  她對臨時的住所不能忍受,馬上和姑姑去找了一個合意的地方。

  全家住進了寶隆花園的一座歐式洋房在今陝西南路。,房頂是尖的,很像童話世界。《私語》裡記述道:「我們搬到一所花園洋房裡,有狗,有花,家裡陡然添了許多蘊藉華美的親戚朋友。」

  房間和書房的牆壁顏色,是讓孩子們自己選擇,找人刷好的。小煐選了深粉紅色,「第一次生活在自製的世界裡,狂喜得心臟都要繃裂了」。見《小團圓》。

  小煐和舅舅家的表姐、表兄弟們親密來往,大約就從這時起。

  張家老照片裡,有一張他們的合影,是在南京西路「寶德」照相館裡照的。孩子們似乎是按個子高矮順序排列的,「五個小蘿蔔頭」,小煐在正中。小表弟一人穿馬褂長泡,表姐妹們穿的則是舊式棉袍,料子都很好。孩子們表情略顯嚴肅,但看起來確是「蘊藉華美」。

  表姐們都是「大人」了,常來陪母親、姑姑出去喝茶、跳舞,有時也來家裡打開電唱機跳舞。見《小團圓》。

  這是大轉折到來之前的燦爛一刻。

  小煐顯然是心花怒放了,她寫信給天津的一個玩伴,描述新屋的模樣,寫了三張信紙,還畫了圖樣。可惜人家沒有回信,可能是不喜歡她這樣炫耀。

  從這時候起,母親開始關心和干預她的成長了,給她做了合身的新衣,讓她學繪畫、彈鋼琴、學英文。張愛玲後來曾慨歎:「大約生平只有這一個時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風度的。」

  有母親在身邊的日子,像一連串琶音一樣,輕快,跳躍。

  新的、來自西洋的那種昂揚的浪漫氣無處不在。

  姑姑每天練鋼琴,琴上的玻璃瓶裡鮮花怒放,母親則手按在姑姑肩膀上,跟著琴練唱,「啦啦啦啦」地吊嗓子。

  有一次,母親和一個胖伯母並坐在鋼琴凳上,模仿一出電影裡的戀愛表演。小煐坐在地上看著,大笑起來,在狼皮褥子上滾來滾去。

  據《小團圓》裡透露,姑姑喜歡逗弟弟:「你的眼睫毛借給我好不好?我明天要出去,借給我一天就還你。」

  母親聽了就笑:「廷重這個人倒是有這一點好,子靜這樣像外國人,倒不疑心,其實那時候有那教唱歌的意大利人……」後面的話,小煐聽不大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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