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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張鑄魂忽然歎了口氣,道:「老前輩不要罵他,他乃是一片愚誠。」

  活聲一頓,移目注視雲震,接道:「雲震,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時此地,你明白其中含義麼?」

  雲震渾身一震,躬身應道:「晚輩明白。」

  張鑄魂緩緩頷首道:「你我身為武林中人,縱然不能名垂史冊,也須為後世留個榜樣,你若顧情不顧義,那要使我失望了。」

  雲震但覺冷汗直透背心,顫聲垂首道:「晚輩無知,險險辜負了前輩栽培之恩。」

  張鑄魂容顏—整,道:「錯了!那不是恩,那是我的付託。邪魔一日不滅,你的責任一日不了。來日方長,不可徒逞血氣之勇,更不可只顧情誼之私,懂麼?」

  雲震驚然道:「晚輩懂了。」

  張鑄魂臉色稍霽,道:「懂就好,往後你身系武林安危,得要自知保重,我今日若是力戰而亡,後年重九之約,仍須你去參加……」

  這話何異臨終之遺命,雲震心頭巨震,不覺惶然道:「前輩……」

  張鑄魂擺一擺手,淡然接道:「不必講啦!你的心意我明白。總之,今日之事,能戰則戰,不能戰,管你自己逃命,不用顧我。」

  這是他的決心,也是他的戰略,他縱然說得心平氣和,但那慷慨赴義的浩然之氣,亦自磅磅礴礴,充滿了整座山谷,令人聽了,不覺心頭大震。

  但聞石可玉顫聲叫道:「爹爹!您……」

  張鑄魂目光移注,肅容喝道:「玉兒,你是世俗兒女麼?」

  石可玉淚如泉湧,騰身撲了過去,哽咽道:「玉兒……玉兒……」

  張鑄魂曲臂一攬,將石可玉摟在懷裡,柔聲說道:「爹爹知道,玉兒不是世俗兒女,想當日犧牲個人情愛,向你爺爺求取『太陽丹』,玉兒是何等胸懷……」

  石可玉雙肩抽搐,淚眼婆娑,哀聲接道:「爹爹不要說啦!」

  張鑄魂容顏一舒,道:「好!爹爹不說,那你擦乾眼淚。」

  石可玉果然聽話,舉起衣袖,擦拭眼淚,但那眼淚卻是愈拭愈多,怎樣也拭它不幹。

  只見張鑄魂目光一轉,忽又凝注雲震,道:「雲震,我有一樁私事託付你,你肯答應麼?」

  雲震毫不考慮,躬身說道:「但憑前輩吩咐。」

  張鑄魂道:「玉兒幼失怙恃,對你十分癡情,我將玉兒託付你,回頭若是戰事不利,你帶玉兒同走。」

  他突然說出這話,那是有意將他義女許配雲震,成全石可玉一片癡情,但是,雲震聽了這話,卻似晴天霹靂,身子猛然一震,瞠目結舌地答不上話來。

  忽聽武婆婆冷冷一哼,峻聲喝道:「鑄魂,這算什麼?你是在安排後事麼?」

  張鑄魂淡然應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晚輩不得不將玉兒的終身大事安排一下,萬一此戰成仁,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武婆婆大為氣惱,道:「胡說!你將玉兒許配雲震,隨時可以吩咐,雲震豈敢不聽,

  你再胡言亂語,惱了我老婆子,老婆子一頓藤杖,打爛你的屁股。」

  張鑄魂淡淡一笑,不予置理。

  這時,羅侯神君冷眼旁觀,感覺面前這夥人情誼深厚,為了張鑄魂的安全,誰也不會顧惜自己的生命。然而張鑄魂卻是一心一意維護雲震,縱然力戰而死,也要衛護雲震脫離險境。他倒不怕這夥人舍生拼命,獨獨怕雲震成了漏網之魚,雲震若是漏網,他那霸業,也就無法如願了。

  因之,他心念電轉,忽然敞聲道:「張大俠,老夫見你吩咐後來,就像家常閒談一樣,這份豪放胸襟,的是令人欽佩!」

  張鑄魂夷然笑道:「眼下便是一場血戰,神君何須再逞口舌之利?」

  羅侯神君神色一整,道:「不!老夫乃是肺腑之言,我想與張大俠談談條件。」

  張鑄魂眉頭一皺,道:「什麼條件?莫非神君改變心意了?」

  羅侯神君微微一笑,道:「心意縱然沒有改變,若是條件談妥,眼下這場血戰,倒是可以避免了。」

  張鑄魂先是一怔,繼而滿腹疑雲,惑然說道:「張某自知難敵神君奮力一擊,這等『螳臂擋車』之局,張某已是有敗無勝,神君竟而真要與張某談談條件,想來這條件定然十分苛刻,張某怕是難以接受。」

  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那也未必,但問張大俠是否語出至誠就是了。」

  張鑄魂心頭大怒,雙眉一軒,道:「張某生平唯一誠字足堪自矜,不知神君何出此言?」

  羅侯神君輕輕頷首道:「這般說來,适才張大俠開導老夫,著老夫收回成命,免傷陰騭之言,的是出諸肺腑啦?」

  張鑄魂微微一怔,繼而朗聲道:「開導二字,張某不敢,神君倘能上體天心,收回成命,那當是武林蒼生莫大的福澤。」

  羅侯神君舉手一揚,道:「你慢言福澤,老夫尚未說出交換條件。」

  張鑄魂又是一怔,道:「神君請講。」

  羅侯神君陰陰一笑道:「老人答應收回成命……」

  張鑄魂心頭狂喜,拱手齊額,道:「張鑄魂謝過神君!」

  羅侯神君道:「慢慢再謝,老夫所提條件,你不一定能夠接受。」

  張鑄魂道:「有此一諾,勝過千萬功德,神君縱然要我項上人頭,張鑄魂也不敢稍有吝色,自當雙手奉上。」

  羅侯神君哈哈大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老夫設若要你張大俠人頭,既不敢叫你雙手奉上,也不必答應你收回成命。」

  張鑄魂滿頭玄霧,雙眉深鎖道:「神君何不明示?張鑄魂力量能及,必當遵命。」

  羅侯神君雙日凝注,頓了一下,道:「老夫所提條件,說難也不難,老夫請問一句,雲震目下不算你的弟子吧?」

  事涉雲震,張鑄魂凜然一驚,頓覺事態之嚴重,遠出自己預料以外,不覺緊張萬分,心頭惶然,道:「神君為何有此一問?」

  羅侯神君淡然一笑,道:「沒有什麼,老夫但覺雲震是個可造之材,有意將他收在門下,想請張大俠幫個大忙。

  張鑄魂結口呐呐道:「這……這……」

  羅侯神君臉色一沉,道:「這就是老夫的條件,張大俠不答應麼?」

  張鑄魂頓了一下,當即整容道:「請恕難從,雲震未行拜師之禮,張某無能為力。」

  羅侯神君目光陰森,喝道:「廢話!雲震若是已經拜你為師,老夫收徒之路已絕,何須與你空談?老夫乃是見他對你唯命是從,又屬自由之身,方始與你交換條件,請你幫個忙。」

  張鑄魂搖了搖頭,道:「這個忙張某幫不上,就算雲震已經拜張某為師,張某也只能規範他的行為是否正當,卻不能鉗制他的自由意志,神君多加原諒。」

  羅侯神君忽然厲聲道:「你是嫌老夫素行不當,不配作雲震的師父?」

  張鑄魂淡然一笑道:「神君多心了,不過,神君既然以此見責,張鑄魂斗膽批評一句,你的素行確是欠當。須知雲震性格堅忍,為人方正,你想收他為徒,那是要徹底檢點,重新作人了。」

  羅侯神君渾身顫動,牙根咬得格格直響,顯然憤怒之極,但他頓了一頓,卻自抑住滿腔怒火,大聲叫道:「好!老夫聽你一次,你叫雲震拜老夫為師,老夫只求霸業,不傷無辜。」

  張鑄魂眼見羅侯神君強抑怒火,說出這話,心頭不覺一動,忖道:這魔頭莫非真是看中了雲震的資質,立意要收雲震為徒?果真為此,雲震心志堅定,擇善固執,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讓他拜在這魔頭的門下,也許能夠影響他的性格與為人,使他逐日向善,這倒也是一條可行之路。

  他熱心世務,時時以武林安危為念,又複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一旦想起「渡惡為善」也是一條消弭殺劫之路,心思立刻活動了幾分,轉念之中,不覺將目光望向雲震,雲震見了,當即抗聲道:「前輩可是認為羅侯神君或許有向善之日,要囑晚輩拜他為師麼?」

  張鑄魂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善善惡惡,本在方寸之間,向善之機縱然極微,未始不可予以啟導,究竟如何,你自己考慮就是。」

  那武婆婆最是急躁,聞言之下,一聲怒吼道:「糊塗!糊塗!你怎麼將雲震拱手讓人?」

  雲震接口道:「婆婆別著急,小子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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