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二二七


  鐵芳此時所運用的劍法,非只是瘦老鴉的真傳,還有向春雪瓶偷學來的,只弄得老劉昆手忙刀亂。

  那邊的呂慕岩見勢不好,便舞雙鉤飛奔過來,然而劉昆已肋部中劍,「咕咚」一聲,摔倒在地,兩旁的人全都急了。

  呂慕岩仍然說:「大家都不要上手!」可是那些人哪裡肯聽,就當時兵刃齊上,要將鐵芳打爛剌碎在這裡。

  鐵芳已經上了馬,掄劍迎殺,但苦於是劍短力單,殺了幾合,他才殺出了重圍,可是旋即又被這二十幾個人追上,他的馬就跳上了虎牢關城垣的遺跡。

  那高高的土崗上,四面卻被人圈住了。這些人裡又有人掏出鏢來向他就打,他最怕的就是暗器,當下他極力防躲,四周的暗器打來的並不多,可是這處的暗器卻又枝枝射到。

  其實春雪瓶也早就來到這地方了,或許比他們來的還要早。在剛才鐵芳與老劉昆相鬥之時,她並未過來幫助鐵芳,一干人也都未留神到她,此時她卻催動了白馬飛馳而來,她的小弩箭更是首先射到,「嗤嗤嗤」,她的箭頭是有粗有細,長短不一,所以被射中的人身上的傷也有重有輕。

  總之,她是箭不虛發,射中二十幾個倒有一半受傷伏倒,只剩下了呂慕岩,掄著雙鉤急叫說:「好春雪瓶!我跟你拼了!」

  突然一枝射中了他的左腕,他就扔下了一隻鉤,又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右臂,他就成了兩手空空;

  春雪瓶的第三枝似是要射他的咽喉,鐵芳就趕緊催馬馳下了高崗,迎著春雪瓶喊叫著說:「不可!」

  春雪瓶卻也不似往日那樣地殘忍了,聽了鐵芳的話,立時就住了手。可是她並不下馬,也未來跟鐵芳說半句話。

  鉤俠呂慕岩,如今的面上是老淚縱橫,情況十分地可憐,他腕上的箭自己甩落了,臂上的箭也自己忍痛拔下,可是血已流出,滴滴都垂住了地面的濕沙上。那老劉昆也沒有死,巨大的身軀在地下亂滾亂爬,又狂呼慘叫。

  春雪瓶馬到近前,發著清脆的嚴厲聲音說:「你們全都快些走,遲一步,我要……」把劍從背後抽出來,嚇得受傷的爬著走,沒受傷的也拋馬扔刀,撒腿就跑。

  雪瓶又厲聲喝著,叫他們回來,把老劉昆抬走。這些人現在是惟命是從,連抬頭看春雪瓶也不敢,忽然春雪瓶用劍指著,向鐵芳問說:「那邊來的是誰?」

  鐵芳回頭去一看,就見土崗的南邊大道旁,停著一輛驟車,範彥仁,蝴蝶紅,還同著一個穿官衣的,好像是衙門中的班頭,都往這邊走來。

  鐵芳就說:「不要緊!這是氾水縣的範縣丞,那婦人是他的妻子,早先我對他們夫婦曾有過一點兒好處,他們屢次說是要報我的恩,剛才在鎮上我也跟他們見了面,我在這裡與人毆鬥的事,他們也曉得。如今必是怕我吃虧,才帶了官人來排解。」

  春雪瓶原本是不想跟鐵芳說一句話,她撥馬就走,但如今一看見官人來到,她反倒連劍也不收,怒目向那邊望去。

  那邊的人是越走離著那裡越近,那位官員,高視闊步,氣派總是與旁的人不同,也把眼睛直向春雪瓶瞪來,鐵芳這時候倒擔著心,因為春雪瓶的脾氣是說變就變,她的弩箭發出來就不認人,倘若傷了官人實在不大好,所以他趕緊牽著馬迎了過去。

  那邊範彥仁就先止住腳步,給那官人引見,這位官人果然是成皋縣衙的大班頭,有個外號叫「賽孟嘗」,可見此人慷慨好交,他一見了鐵芳,就拱拱手,很爽快地問道:「怎麼樣啦?大相公你沒有吃他們的虧嗎?」

  鐵芳搖頭說:「沒吃甚麼虧,現在他們都已走了,又沒傷了人命,事情算是完了。」又拱手說:「多承關照!」

  賽孟嘗也拱手說:「不要客氣,我久仰大相公之名,所以剛才范老爺一叫人去通知我,我就趕緊來了。我也知道,江湖上的人時常為一點小事就起紛爭,靈寶縣的劉老師傅跟大相公的事,近來我也都聽說了,今天我來,雖沒顧得脫官衣,可是也沒帶著夥計來,我原是想以我這點面子,給你們雙方排解一下。」

  鐵芳說:「現在也沒有甚麼可排解的,累你老兄白跑了一趟。」

  賽孟嘗搖頭說:「沒有甚麼,都是自家人!」說著話,眼睛又斜向春雪瓶那裡去。

  這時蝴蝶紅在旁就悄聲問道:「那邊的那位姑娘是誰?」

  鐵芳說:「那就是春雪瓶,我同著你們過去,給你們介紹介紹吧!」

  當下,他一說明了那邊就是大名鼎鼎的春雪瓶,這裡的三個人的眼睛都越發地直了,可是範彥仁的腳步似乎不肯再向前走。

  賽孟嘗這人雖然好交,可是他也不敢過去攀談,他又同鐵芳拱拱手說:「既然沒有其麼事,我也就要走了,春小王爺我也是久仰大名,可是,我不便去冒犯人家,請你替我問個好兒吧!有甚麼事再來找我,只要我能夠辦得到,我一定盡力幫忙!」

  鐵芳也拱手說:「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賽孟嘗就走了,邊走他還不住的回頭。那邊荒涼的土崗外,雨後的夕陽照著春雪瓶白馬青衣的俏影,可是那影子在俏麗之中又似乎有一種神威,今人都不敢趨前。

  倒是蝴蝶紅,如今雖然也是一位夫人了,可是畢竟出身妓女,大方而不知道甚麼叫羞怯,她就姍姍地向前走去,笑著叫說:「春小姐!今天幸虧你來了,才叫韓大相公沒受甚麼大驚,我是早就聽人稱你,是我們女流中的狀元,今兒,想不到能在這兒遇見你!」

  說著她就很恭謹地施橙,春雪瓶也在馬上拜了拜,抬頭見鐵芳跟範彥仁也談著隨向這邊走過來。

  春雪瓶等到蝴蝶紅來到了臨近,她就問說:「那邊就是你的丈夫范縣丞麼?」

  蝴蝶紅一頭帶笑說:「對啦!若沒有韓大少爺,我們也到不了今天,聽說韓大相公若不是有春小姐搭救,他也不能夠活到現在。」

  春雪瓶只笑了笑,說:「不過鐵芳原不姓韓,現在東邊不遠的官眷瑞大臣之女,那就是鐵芳的姨母,她們是正要往京裡去,最好你們勸鐵芳就趕上那官晉的車輛,一稱名姓,她們就能曉得,就能夠認親。無論如何應當令鐵芳進京去,那裡又有他的舅父玉大人,都能給他博個出身,那才是他的正途,他也算是對得起他的母親,也不愧我爹爹撫養他一場!」

  說到這裡,春雪瓶的語聲兒似乎很慘,她又說:「我可以在江湖上飄蕩,永遠飄蕩,他卻不成,他也不應該不走正路!」

  說至此,鐵芳跟範彥仁也來近了,可是雪瓶撥馬就要走,鐵芳舉手著急地說:「雪瓶!千萬不要走!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這邊蝴蝶紅也把馬給攔住了,她哀懇地說:「春小姐,我請你到我們的店裡去歇一歇,我跟你談談話兒,你要是答應,就賞我們個臉,別走,你要是一定走,我可就要在馬前給你跪下了,隨你的馬撞我,我也不躲開!……」她仰著臉兒,誠懇地如此哀求,範彥仁也過來深深地打躬,說是請春小姐到那鎮上的店裡去歇一歇,他們要竭誠地招待一下。

  鐵芳倒沒再說甚麼,春雪瓶卻又看了他一眼,面上就不由漸漸泛起了紅暈,她做出著急、為難而無可奈何的樣子,最後,她忽然也點點頭,慷慨地說:「既是這樣,我也就隨你們到那鎮上去一趟吧。我也有幾句話要向你們說,不過,我可還是說完了話,我就走。」

  蝴蝶紅一聽,她頭一個表示喜歡了。當下春雪瓶就收起來寶劍,同著他們走過去,範彥仁與蝴蝶紅都上了車,鐵芳也上了馬。

  於是兩匹馬跟隨著一輛車,就同往那鎮上走去,春雪瓶與鐵芳雖幾乎是雙馬並行,二人所帶的劍又本是成雙的寶劍,但二人可談的話是太少了,都似乎赫然慚愧的樣子。這惟有鐵芳的心裡明白,他知道是不該那雨夜中,在客店裡跟春雪瓶說出那個請求,未得遂願,倒生了隔膜,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小有靈犀一點通,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車輪軋著泥土,馬蹄輕響,夕陽影裡,他們回到鎮上那家店內,賽孟嘗已經回到這裡了,有他的照應,店中雖然是擠得沒有地方了,可是居然也能夠騰出兩個寬敞的單間來,請鐵芳,請春雪瓶去住。

  他們都各自在屋裡洗了臉,梳了頭,並換上了乾淨的衣服,範彥仁在那屋裡已命夥計給叫來了菜飯,還預備下了酒,他把鐵芳和雪瓶與那位孫大人的官眷瑞大臣之友,及與新返京的玉欽差的關係也都向賽孟嘗說了,並要請賽孟嘗作陪。

  賽孟嘗卻笑了,說:「大哥!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嗎?接官面兒說,他們雖不是闊公子跟千金小姐,可畢竟都有闊親戚,我不過是個小縣衙門裡的皂隸,敢與人家同席?接私面兒說,他們一位是韓大相公,一位是春小王爺,我要是跟他們高攀起來,我的名頭可也就大啦,以後有人羡慕我,可也一定有人要找我麻煩,得了!」他又作了個大揖說:「就算是我已經叨了您的酒啦!我可不敢真個就去奉陪,現在我就告辭了,有甚麼事兒,您再叫人去叫我吧!」

  說畢,他又走了。這時薄暮已臨到了鎮上,天上已露出來幾點星光,鎮上,那老劉昆、呂慕岩等人根本就沒再回來,此時也不知都往哪裡去了,所以這裡是十分的安靜。一般客人也多半吃完了晚飯就早早地睡了,預備明天好趕路。

  可是這家店中的錢間寬敞的房間裡都是燈火熒熒。尤其那位縣丞太太蝴蝶紅,一身紅緞的發光的衣裙,臉上的紅胭脂跟紅嘴唇,只有頭髮是黑的,首飾是金的,她的那兩隻紅繡鞋兒,東屋裡走走,又西屋裡去串串,臉上永遠帶著笑。她真忙,她今天也是最興奮,她跟她的丈夫都已秘密地商定了。

  今晚,無論如何她要叫鐵芳點頭,同時勸得春雪瓶也得首肯,而使這一對結成了終身的伴侶,永世的良緣,不變的鴛盟。她不是要作這個媒婆,范彥仁更不敢自命為月老,不過他們夫婦總是想:「當初人家怎樣成全我們來的,如今既然有這機會,就得設法報恩。」同時又知道鐵芳是萬分地樂意跟春雪瓶訂親,只是春雪瓶還有點,並不是不樂意,而是有幾點難處,也就是使得一位磊落的俠女傷心成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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