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二一七


  因此晚間,鐵芳就仍然與荷姑同宿于一室。他自然仍然趴在桌上睡,但是荷姑的心裡十分地過意不去,輾轉反側,難以安寢,鐵芳也是睡不著,但二人卻不說一句話。

  窗外寒風呼呼,大約是從黃河那裡吹來的,所以很具猛烈;更聲遲遲,可見打更的離這裡很遠,必是在街上了,而且必是一個年老的沒有力氣的更夫。室中也沒有燈,鐵芳就嘆息了一聲,他想著柳三喜必是已經死了。

  一個武藝高強,勇於改過的人,落得死于水中冰下,未免可惜!又想自己帶領著荷姑,應當往哪裡去呢?在這裡雜著洛陽還不算太遠,劉昆等人仍然能夠追來,究竟不大妥;可是要再往東邊走,究竟走到甚麼地方才為止呢?到了哪裡才算是荷姑的歸宿呢?……

  愁了一夜,次晨荷姑起來了,他才去躺在炕上。坐著連睡了兩夜,疲倦倒不太厲害,可是腰酸得真難受,他躺下了,就臉向著牆,仍然跟荷姑是一句話也不說,閉了一會眼睛,他就漸漸地要睡著了。

  而這時忽聽院中有車輪聲,有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好幾個人紛紛地大聲說話,一個就說:「了不得!大年新正,想不到這時候大街上竟出了響馬!」

  似乎是店家的聲音問道:「怎麼啦?」

  來的客人回答說:「你到北邊的大街上看去吧!大概那個還在道邊躺著啦,大腿上挨了一刀,流出的血,簡直怕人,可是他還倒明白。他說是一群響馬走過去了,砍了他一刀,把他的馬給奪了走了……」

  鐵芳聽到這裡,便突然站起來,從窗隙中往外去看,就兒院中站立著五個客商,他們有車也有驊子,還滿載著貨物,倒是一點也不暇,真是做買賣的人。

  他們都正在抽打著衣裳上的塵土,個個面上的餘驚還未退。一個好像是掌櫃的,說:「這麼些個貨,萬一被那群響馬看見了,那還了得?我們來到你們這店裡,明兒還得往東去打聽打聽,或是遇見鏢車搭上伴兒,我們才敢再往下走呢!」

  那店家又問:「受傷的人躺在路邊,莫非就沒有人去救嗎?」

  一個客人就回答著說:「我們倒是想把他教到這兒來,可是他傷得那麼重,萬一要是死啦,我們給他買棺材倒不要緊,可是賠上打官司,就合不著了,因此我們沒管他。」

  鐵芳此時卻忍不住走出屋去,拱拱手說:「剛才諸位說的話我已都聽明白了。那個人既是遇盜受傷,就很是可憐,我們去把他救了來,他還可以活,若是放在道邊不管,餓渴也能夠使他死,咱們都走出門在外的人,應當作點好事。現在我就去把他救回來,以後如果有了麻煩,都由我承擔,只請諸位暫時不要出門,免得被那些強盜曉得了,反與咱們為仇,屋中的家眷,也請眾位關照。」又說:「我還得帶上件防身的東西,因為說不定就許與那夥強盜碰頭,我們就得打起來!」他急忙返身進到屋內,拿了寶劍又出來,就去牽馬,這裡的一些客商都猜著他必是位鏢頭。

  店家且說:「這是一件善事,客官就快去吧!這鎮上也有好的刀傷大夫。」

  客商們說:「錢可以由我們出。」

  鐵芳已經出門上馬直奔正北,走了有四五裡地才到了大道之上,今天雖然風大天冷,可是太陽卻很高,這條大道上理應有不少的人來往,但是東西數裡之內,竟無一人,可見強盜傷人之事,已經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把客商行旅之人都嚇得趕緊找地方去躲避,不敢走了。那夥強盜,已被鐵芳猜出,不是別人,必定是劉昆、焦袞、小哪叱、賽青蛇……那一夥,但受傷的人又是誰呢?

  他可實在想不出,而且在大道的東西兩旁馳馬尋找了半天,他也沒有尋到,他就高聲叫著:「受傷的人在哪裡!誰被強盜殺傷了,我是來救他的,你不要怕!你快答應一聲吧!」

  他的馬來回地走,連喊了許多聲,才聽見隱隱有人慘呼,他趕緊收住了馬,側耳去聽,就聽見有人慘呼的叫聲:「韓大相公!……」

  鐵芳更是驚愕了,急忙下馬,牽著,尋著聲音走了約百余步,才找到。原來那個受傷的人已爬在一個土坑裡,身上的血都已沾了土。

  這人抬起頭來又叫了聲:「韓大爺!……」

  鐵芳一看,就不禁說了聲:「啊呀!」趕緊下了坑輕輕地扶他出來,原來這人正是邢柱子,鐵芳就驚問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邢柱子卻喘著氣,說:「大相公不用攙著我!我的傷倒是不太重,就是渴得厲害……」

  鐵芳說:「不要緊!我帶著你找個地方喝水去!」遂就抱著邢柱子上了馬,自己就一手扶著他,一手提著劍一手牽著馬,就順著來時的路徑往回走去。

  邢柱子趴伏在馬上,喘著氣,並用沙啞的嗓音一句一句地說:「我在望山莊,知道老劉昆那些人,在清早,城門剛一開的時候,他們都騎著馬,向北追趕你去了,我就急,我怕萬一被他們追上了,你就沒有性命啦!

  家裡的人連知道都不能夠知道,我去求徐四節趕緊去幫助你,徐四節可是老江湖啦,他一點也不慌不忙,只說:「不要緊!無論怎樣鐵芳決不能夠吃虧,因為他有好劍,有好馬,並且有好武藝,還有人在暗中幫助,」並說:「他托咱們給他看家,咱們就給他看家,旁的事不要管!」

  鐵芳就點頭說:「這話本來也對!」

  邢柱子把頭抬起來,說:「大相公你怎麼說他的話也對呀?我可不能夠眼瞧著你吃虧,我幾乎跟徐四爺頂起嘴來。我就帶上一柄斧頭,騎上了你的那一匹雪中霞,追下他們去了。可是我沒有追上,直到了黃河岸也沒看見他們的影兒,我又尋找了半天,路上才有個人說:看見一大群人馬都往東去了,我就也往東來。

  昨夜他們宿在堰師縣,我就跟他們宿在一個店房裡,他們雖沒有認得我的,可是他們留心上我了,也許因為我騎的那匹雪中霞,被他們看上了。今天又是五更天,他們就出堰師又往東來,一路上他們就罵大相公,並且罵春雪瓶,走在這兒,他們見我跟隨著他們,就將我揪下馬來了,先問我是幹甚麼的,我不敢說與大相公相識,只說我也是個行路的,他們才沒要我的命,只在我的有大腿上砍了一刀,把我的馬搶了去,他們就都又往東去了。

  我從天亮的時候在道旁直趴到現在,我喊著叫人救我,過了幾批客人,都停住車馬向我看了半天,還都問我是為甚麼愛的傷,可是竟沒有一個人肯把我救走,人的心真冷!其實我的傷倒不太重,可是我太渴了,我要爬到黃河過去喝那泥水,不料又滾在那個坑裡,幸虧大相公前來救了我……」他的嗓音是越說越啞。

  鐵芳就勸他不要再說了,少時就回到了魯家集裡,那家店裡的人全都說:「哎呀!真把人給救了來啦!」

  鐵芳卻向眾人說:「這不是外人,卻是我的內弟,幸虧我去把他教了來!」

  眾人一聽,就更為詫異,有的就說:「這可真是湊巧,可見這人是命不該絕,冥冥中有神佛保佑,自然就能夠遇得著救星。」

  鐵芳將邢柱子抱下馬來,就送到屋內,荷姑初見邢柱子渾身是血的淒慘樣子,不禁很害怕,後來鐵芳小聲兒把邢柱子的身世、來歷都說了,原來他跟荷姑不僅是同鄉,而且同是為戴閻王、判官解七所害,害得家敗人亡,淪落苦境。因此鐵芳出去請醫買藥,荷姑趕緊就過去殷勤地服侍邢柱子的茶水。鐵芳在旁邊看著,就不禁心裡喜歡,又想起了一個主意,可是當時沒有說。

  這天,鐵芳當然又不能動身了,而且決定在此多住幾日,索性等待著邢柱子把傷養好。到了晚間,因為一個小屋,三個人是絕睡不下的,他就囑咐荷姑,好生地服侍著邢柱子,他卻叫店家另給他找了一間屋子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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