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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夜間,他就提著劍跟巡更似的,在荷姑與邢柱子的房前巡邏,如此,就在這小店裡連宿了五六日。倒是未見劉昆那些人找來,邢柱子的傷僅是皮肉之傷,並未傷著筋骨,雖然流的血不少,可是在鐵芳天天叫店家給他另做好的菜飯調養下,他的精神也就漸漸復原了,照舊是一條精悍的小夥子。

  荷姑休息了這些日子,仿佛倒胖了一點,臉上紅潤潤地,不像是個孀婦,倒像是個新婚的小媳婦。然而她跟邢柱子雖是同鄉,但仍然有一些忸怩,邢柱子雖是管荷姑口口聲聲地叫著「大姐」,但也非常拘束。

  這天鐵芳故意叫荷姑出屋去,他卻坐在炕頭對著邢柱子說:「兄弟!咱們兩人真是經過患難,在鳳翔府,扶風縣,你曾救過我,不是你報信與春雪瓶,我一定早已死了,前幾天我又救了你,咱們一一人可稱是生死的弟兄。同時荷姑,她雖嫁過人,但她的道遇真是不幸,比你還不幸,你是個男子,還可以殺了判官解七報仇,她卻非仗人保護不可!兄弟!你年紀輕輕,有膽有為,將來一定前程遠大,我想你必不願娶一個再婚的婦人,但是……」

  鐵芳才說到了這裡,邢柱子的臉就紅了,說:「韓大爺你不用說了,荷姑本來是馮老忠的童養媳,我也問過她啦,她比我還小一歲呢,叫她當一輩子的小寡婦,那太可憐,讓他跟我倒也相當。我邢柱子要是有個准事兒,能夠安得起家,我一定會雇花紅轎子迎娶她,可是,唉!韓大爺你看我!有其麼本事呢?洛陽城你的莊裡,倒是也能夠供給我們兩碗閑飯吃,可是那裡離著靈寶縣又近,被戴閻王知曉了,饒不了我,也饒不了她。天地之間倒是寬大,可是甚麼地方能混得出一碗飯來,連我一個人都混不了,還能夠安得起家嗎?……」

  鐵芳卻笑著說:「這個不要緊!此次我由韓家出來,所帶著的銀錢還很多,我可以資助你們到京都去,並給你們些銀子。你們到了那裡,可以做個買資,我想必定能夠安家立業,過很好的日子,我並且還可以送你們一程,以免路上再出事。」

  邢柱子聽到了這裡,便不言語了,然而已可以看出他的心裡是很喜歡的。鐵芳便又叫進來了荷姑,慷慷慨慨,把話又都對荷姑說了,並笑著說:「我曾念過些日子書,我記得唐朝的白居易《琵琶行》中曾有過兩句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以這一句詩可以說明你們的身世遭遇,今天我給你們作媒,願你們永遠好合。今天在這店房裡,我不便為你們辦喜事,等到明天我們離開這裡,再向東走一程,找一個地方再住兩日,那時我再給你們夫婦道喜!」

  說著,他就轉身出屋,並給帶上了門,回到自己的屋內,他就收拾他自己的行李捲兒,由內中取出了兩對銀子,約有二百兩,並有一錠金子,這些錢交給邢柱子與荷姑,他們就是不謀生業,也足夠花上十年八年的,若是作個買賣,或是置十幾畝田產,也夠一生之用,這全是韓文佩留下來的,鐵芳覺得用的很恰當。預備好了,次日他使交給邢柱子跟荷姑,那兩個人想要道謝,他立時就給攔住了,鐵芳並算清了店賬,雇了一輛車,叫邢柱子與荷姑坐,便離開魯家集往東去了。

  當日,往東走了約四十裡,便到了孝義縣城。這裡十分的熱鬧,新年的綺景未退,上元佳節將臨。鐵芳便找了一家店房,還特意為邢柱子與荷姑找了一個整齊的單間,他買了紅紙寫了兩個雙喜字,臨時貼在牆上。

  店夥看見都笑了,說:「這兒原來是要作新房呀!」

  鐵芳也笑著,出去到新衣莊裡買來了一套很像樣的闊綽的男子的衣裡,還有鞋帽等等,並買了一身新婦穿戴的紅緞衣裙及絨花,都拿回來。雖然還都有點肥大,可是荷姑立時就拿針線拆改,店裡的內掌櫃帶著一個十五歲的姑娘也拿著針線來幫忙縫,少時,那農莊又把大紅布的衣褲送來,在飯莊叫來的酒菜也都送來了。

  店掌櫃也來道喜,並且送來一點禮物,幾個店夥都趴頭探腦地來看,都很羡慕。鄰居婦女和店中住的女眷都爭著來看新娘子,都誇新娘子長得美,荷姑此時已完全是新婦的打扮,她一邊帶著羞澀,一邊招待著來看她的人,鐵芳更是喜歡高興,店裡的人都知道鐵芳姓楊,是新郎官的拜兄,如今是為盟弟在旅途中完婚,就要往別處作買賣去啦。

  但是這位新婦為甚麼沒有娘家的人呀?可又有許多人都在納悶兒,到了晚間,已圓的明月自東方升起,室中成對的紅燈也點著了,鐵芳就叫邢柱子荷姑拜了天地,自己也受了他們新夫新婦的一拜,然後就熟酒開筵,拉上店掌櫃的全家作為賀客。

  鐵芳舉杯祝喜,但這時忽然有一個店夥又送給來一份禮物,似是一個梳頭匣兒,用紅緞包著,縫得很密,並寫著雙喜字。

  鐵芳接了過來,卻覺得很沉,不由得詫異,問說:「這是哪位送來的?」

  店夥說:「是剛才來了一位客官,放下這個東西,叫我送給新郎新娘,他就走了。」

  鐵芳就問說:「這位賀喜的人,波說他姓甚麼叫甚麼嗎?」

  店夥搖頭說:「沒說!」店掌櫃就說:「別是誰來開玩笑吧?」

  邢柱子都變色生疑了,鐵芳又問說:「那個人是甚麼模樣?」

  店夥就說:「跟我一樣,也像個給甚麼店裡當夥計的樣子,可是我不認識他。」

  邢柱子就急了,說:「你這人真不會辦事!怎麼沒問明那個人跟我有甚麼認識,就收下他的禮物,若是一顆人頭在裡邊那可怎麼辦?」

  內掌櫃就嚇得說:「哎喲!大好日子,可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荷姑也害了怕,鐵芳卻雙手捧著那木匣,現出來微笑,說:「其實不用當時打開,我已明白了裡邊的東西了!」

  店掌櫃也趕緊問道:「是甚麼?」

  鐵芳說:「這是我們的一位朋友,送來的金銀厚禮,給他們夫婦花用。」

  此時荷姑已經把剪子取了來,鐵芳就叫她將包裹著的紅緞拆開,拆的時候她的手兒還有點發顫。

  鐵芳說:「不要緊!你放心!這就是你的春大姊姊派人送來的!」

  說時,紅緞掀開,就露出來裡面的物件,果真是一簇新的紅木的梳頭盒,打開一看是鏡子。下面有兩個瓷的粉紅兒,每個粉紅兒裡都有一張小小的紅紙,上面就壓著一塊黃澄澄的金錠子,下面是兩扇小櫃門,裡面應當是放著木梳、抿子、簪子等物,可是現在簪子倒有一對,卻是純金的。

  此外還擺著四個金的小元寶,又四個銀元寶,並有一張紅紙帖,鐵芳就先把紙帖拿到手裡。

  這時,最驚訝的可就是那店掌櫃了,他都站起身來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八個小元寶,他說:「哎喲!這些東西在外邊見不著呀!除了作大官的家裡才能有啊!」

  此時鐵芳卻藉著那紅燭的光焰,正在專心一意地看著不大完整的字體。除了簡單的賀喜的幾句話之外,並有幾句是最使鐵芳心中難過,卻是:「因病不能往賀,謹饋人送上菲儀,敬請收納……」鐵芳到現在才知道春雪瓶是病了。

  因此他連喜酒也喝不下去了,就叫荷姑將木匣和金銀妥為收起,並向店掌櫃解釋著說:「送來這禮物的人,是我的一位好友,他是一個作官的人,本來與我有深厚的交情。可是我們都不過是做買賣的人,他如今必是有所顧忌,所以不能親身來給我們這位老弟賀喜。」

  店掌櫃聽得連連點頭,他如今對鐵芳更加尊重了,他並且說:「我想你這位朋友,官職必然還不會小了,不然也不能有這樣的金銀。本來作大官的人要是跟咱們作生意的人常常來往,叫禦史老爺知道了,參奏一本,那可就不輕啊!」

  鐵芳也點點頭,當下便推開了酒杯,菜飯也都不吃了,掌櫃的還得去照應買賣,就先離席走了。

  鐵芳也就回到他自己的屋內,他知道春雪瓶必定在此地了,必定是病容削減,臥於一家旅店之內,也許真如同她的「爹爹」一樣,得的是同樣的不治之病吧!

  想到這裡,就十分不放心,恨不得立時就到各處共尋找一番,可是夜這樣的寂靜,邢柱子跟荷姑的那屋裡,賀客都已走了,他們新夫婦倆已經閉上了屋門,紅燈的光映在窗上更為豔麗。

  少時,光越來越微,那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然而安知道劉昆那些人沒在這附近住著,而趁夜前來驚破了他們的綺夢呢?因此鐵芳也不敢離開這店房,不敢睡,同時心中憂急,睡也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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