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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鐵芳冷笑著說:「我倒不願沾金霸王的光,隨他們處置我就是!」

  神手張說:「明天一早,他們必有人往長安去找戴閻王,一兩日那傢伙就能回來,韓大爺你的性命可就難保了!」說時,這兩個人全都發出嘆息之聲。

  鐵芳倒是沒有畏懼之意,只說:「剛才是你們曾趴著這個門,先來看過了我一次嗎?」

  邢柱子答道:「對啦!那是我。」

  鐵芳一聽,就灰心了,他還滿望著是春雪瓶呢,現在才斷了念頭,春雪瓶不知往哪裡去了。這兩個人雖都有意來救自己,可又都無力!此時更鑼在耳畔敲了四下,邢柱子嚇得就趕緊蹲了了身,神手張又爬看靠著牆,如此,他二人屏息了半天,鐵芳也沒說一句話,鑼聲才敲過去。

  邢柱子又過來忿忿地,且帶著悲聲說:「我倒是不怕死!只要韓大爺你能夠替我娘跟姊報了仇恨!」

  鐵芳也著急地說:「可是我這鎖鏈!」

  邢柱子說:「我知道,這是戴閻王想要養一隻熊看著玩,才命人栽下的石構。後來因為怕涼州府的吳元猛來,他的爸爸名叫黑山熊,他見了就許不高興,得罪了他不好,所以才沒叫獵戶把熊送來。

  這鑰匙是在解七的手裡。」

  神手張忿然說:「咱們去由解七的手中奪過來!」

  鐵芳倒是冷笑著說:「你連走都不能,怎能由他的手中奪鑰匙?你快去吧!如若被人看見,你們的命就完了!快走吧!諒你們也救不了我,這次你們來看我,我雖死也難忘。張兄!我勸你以後應當戒賭,湊點錢還是到洛陽去,我家裡不多你一個人吃飯,邢兄弟你的仇也不難報,以後你若見到春雪瓶,可以去求她,但切不要說我已死在這裡了!」

  他說了這話,那雖然與他向無交情的邢柱子,竟自噙咽了起來,神手張也黯然飲泣。天色已快要亮了,這二人不敢在此多停,神手張一半叫邢柱子攙著一半他自己爬著,兩人就悄悄地走了。

  鐵芳看著他們走後,就由神手張想起了師父瘦老鴉,他們全是被人打傷了腿而落至悲慘的境地。

  他們可還不顧性命地教我,他們都是俠義可欽,但武藝卻又都不好。我呢?假意與吳元猛相交的那件事本已稱不起俠義,武藝又差!想來想去,愈覺得灰心,真願意戴閻王前來一刀將自己殺死,省得自己再靦顏生於人世。至於家中的妻子陳芸華,外面行蹤渺然的春雪瓶,他更覺得愧對了,更不敢想。

  他在這如同等死一般,少時天就亮了。

  鐵芳剛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忽然聽得門又響,他睜眼一看,見門前立著一個人,身材很胖,長得既黑,又有點黑鬍子,原來正是在天山博羅霍落山下,被自己救過性命,而且還給他買了刀劍藥,又給他留下銀兩的那個假的瘦虎常明。其實常明已經死了,鐵芳也曉得他就是老君牛張伯飛,心中罵著說,這個無義的小人,看你對我怎麼樣?

  只見張伯飛身穿黑皮襖很闊氣,很舒服的樣子,拱著手說:「韓兄弟久違了!我到了涼洲的時候,你正走了,所以咱們沒有碰頭,不然我決不會叫你跟吳元猛鬧得那樣,現在因為這裡的戴莊主跟解七爺,全是我的好友,我也是才來了兩天。沒想到就遇著了你這件事,叫我很為難!我也沒法子叫他們放你,可是管保不能叫你受一點委屈就是了。」

  鐵芳冷笑著不語。張伯飛當時就叫人來給鐵芳送來了茶,端來了飯,還有酒,都放在鐵芳的面前。

  張伯飛就又說:「韓兄弟你還是放心些!有我在這裡保你絕無性命之憂。你那個朋友安大勇更不要緊,他也是咱的弟兄。一半天戴莊主回來更好辦,他如不回來,我能送你到長安去見他,送安大勇去見高越兄,彼此見一個面,也就都說開了,本沒有甚麼大事,你更不必發愁。只是春雪瓶現在在哪裡,頂好你實說,說真的,我們這些朋友都要見見的、斗門的就是她,兄弟你並沒有甚麼。雖有人說,她是你的貴相知,可是那也不要緊。老兄弟!我們拿去你的一個春雪瓶,將來能賠你十個、二十個比春雪瓶更標緻的娘們!……」

  他才說到這兒,鐵芳忍不住就抄起地下放著的一隻酒壺,驀然向他打了去,壺直飛到屋外「吧」的落在地下,張伯飛卻已躲開。他把臉向下一沉,兩眼露出來凶光,但旋又假意地一笑說:「韓兄弟!不必急!自己的弟兄,話都好說,不用講打,你的性命已在我……不是在我,是在解七爺的手裡了!」

  鐵芳怒喊說:「叫解七來殺我!」

  張伯燕說:「他現在還沒起來,咱們現在是背著他說話。你耐些性兒就是了,不要叫我作難,到時護不住你。」

  鐵芳罵著說:「渾蛋!」

  老君牛張伯飛哈哈一笑,就走去了,這裡鐵芳又生氣了半天。

  當日白晝無事,也許因為雪才住,路不好走,所以解七派往長安去的人還沒有趕回來,這裡還沒得到戴閻王的回信。本來這個莊院整個都是今年新蓋的,蓋的時候後面就分為兩個院落,同樣廣大的房屋,東面的院落是戴閻王住,西邊就是判官解七的家宅。

  這解判官是生就一張大白臉,近半年來他的身體更是「發福」。他與戴閻王名義上雖是主僕,實則如兄弟一般,尤其西路上的這些「江湖好漢」,多半是經他拉攏,才都與戴閻王相識;圖謀人家良家婦女之事,那更不用說,解七是絕對在行。

  戴閻王想要甚麼樣的女人,他立時就能夠給弄來甚麼樣的女人,可就是弄不來春雪瓶。自從昨天用計捉來了安大勇跟韓鐵芳,安大勇不足論,他是給從酒鋪裡捆來的,至今仍然捆著,可是結果一定放,他們不願得罪了金霸王跟賽姜維。

  鐵芳的事倒叫他很為難。殺是容易,可是他不僅是戴閻王的仇人,還是黑山熊父子的對頭,鉤鐮檜焦袁也要得之而甘心,並且聽說鐵爪鯤鵬呂道海在祁連山中大約也沒有了性命,那麼灞陵鎮的呂慕岩老拳師也絕對得要割下韓鐵芳的一塊肉才行。所以弄得解七倒不敢獨自作主意了。

  當日晚間,在他的院子的北屋裡,他就同著老君牛張伯飛、黑頭鬼程三、扳倒山陶俊,並請來了假裝道士的銀霸王侯雄,還有鐵葫蘆居酒鋪的那掌櫃的,他也是當地有名的人物,江湖好漢,他的外號就叫「鐵葫蘆」,姓胡名虎。大家一齊來了,室中明燭輝耀,桌上酒肴並陳,倒是沒有女人。因為解七生平有怪僻,他的女眷別人絕不能見著,所以只有三四個男僕在旁邊伺候,他們就商議了起來,依著老君牛是主張快下手,不然萬一春雪瓶來了,不但能把他救走,還能……解七沒容他把話說完,就微笑說:「老哥你也太膽小了!別的不要說,若說鎖韓鐵芳那小子的石樁、鐵鍊,能夠被人切斷,那我可不信,除了我這把鑰匙……」

  說時他就向腰間去摸,他穿的是醬紫色鍛面,狐腿的皮袍,腰間系著青綢繡花帶子,上面就掛著一大串鑰匙,有的是銅的,有的是鐵的,有的是開銀櫃的,有的是開糧倉的,而有的就是開那鎖著韓鐵芳的鐵鍊大鑽頭的。他微微地笑,現出十分的驕傲的樣子,就呼喚著旁邊伺候的人,給大家斟酒。

  胡虎卻說:「春雪瓶不來便罷,如若來,我就拿鐵葫蘆砸壞了她的頭,叫她變得比我長得還難看。」

  扳倒山陶俊跟黑頭鬼程三一齊說:「應當趁著韓鐵芳在此,就撤出風去,叫江湖上全都知道這件事,就必能將春雪瓶給引了來。然後咱們仍然安排下羅網,把春雪瓶釣上了鉤,捉住她,細看她長得出色不出色?」

  老君牛張伯飛在旁說:「我遇過她,果然是出色得很。還有一個哈薩克的女子,長得卻不及她。」

  扳倒山也就說:「把她送給戴莊主,戴莊主還能不喜歡嗎?」

  張伯飛卻連連搖頭說:「我可覺得她不好制,她那對寶劍,那百發百中的連珠弩……」

  銀霸王侯雄在旁又插言說:「在沙漠裡長大的一個野丫頭,她的生身娘是黑山熊的小老婆,她的乾娘又是江湖的女魔玉嬌龍,幹舅舅是欽差,那樣的丫頭哪能夠跟戴莊主在一塊?連咱們也都不敢要她呀,我想還是叫她把她在新疆的萬貫家私賣了,都給咱們,咱們就不再跟她為難,不然就等到她來了,咱們就一邊用計設埋伏,一邊就亂刀齊下!」

  老君牛張伯飛可急啦,不但是急,他簡直發愁得很。他連連擺手說:「你們都不知道!春雪瓶她們那裡人,不像是咱們。咱們的武藝是掄刀掄槍,她卻是……」

  大家齊說:「她的弩箭縱使是厲害萬分,可是咱們也不怕她!」

  張伯飛就歎了口氣說:「她還有一身鬼神不測,令人防不勝防的工夫呢!咱們此時在這裡飲酒談論她,說不定她就在窗外,或是就在桌底下了!」

  說得胡虎跟侯雄都不由得焉然打了一個冷戰,那扳倒山陶俊簡直不敢往桌下伸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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