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九一


  判官解七卻哈哈大笑,說:「張老弟,你枉稱為老君牛了,你的膽子原是比小耗子的膽子還小,春雪瓶一個小小的女子,會能將你嚇成了這樣?」

  張伯飛說:「可是咱兄弟仙人劍,跟隴山五虎,豹子崔七,吳元猛,呂道海,那些人有傷有死,有的也是凶多吉少,憑韓鐵芳的那點武藝焉能作得了那些事?還不是春雪瓶一人所為……」

  判官解七又是冷笑,說:「你什要拿那些倒楣的傢伙來恐嚇我,我可不怕。我的時運正旺著,她邪鬼欺不了咱們正神。我願意她此刻就來,她如果來了,我先著她有沒有本事打開那個鎖,能不能救得了韓鐵芳,再看看她見了咱……」「吧吧」地道拍著胸脯說:「看她見了咱能怎麼樣?」

  大家都拿起來酒杯,可是獨有扳倒山陶俊還不肯拿。他又皺著點眉說:「既是這樣,今夜可就得多防備著點,得多加兩個打更的人,侯雄大哥跟胡大哥也全在這裡住下得了,不必回去了。」

  解七又擺手說:「用不著這樣瞎擔心!現在使我發愁的就是韓鐵芳那個小子,咱們可把他交給誰去呢?怎麼處置呀!」

  大家齊說:「這件事只好等著戴莊主回來時,再定奪吧?」

  解七點頭說:「這辦法也好,明日我再叫人往長安去催催他。咱們先飲酒吧!」

  扳倒山陶俊仍是拿不起酒杯,他仍然說:「咱們不但得防備著春雪瓶,還得防備著家裡邊。今天早晨,我在鎖韓鐵芳的那屋門外查看,我就看見雪上有隱隱的腳印,還有用磕膝跟手行走的印兒,那一定是那殘廢,神手張,他跟韓鐵芳本就認識。那小子不怕死,又爬了去看他去了。」

  眾人齊都一驚,黑頭鬼程三並且暗中用手直拉陶俊的袖子。他原是已查出了此事,但卻不願叫別人先知道了,他好獨自捉住那個殘廢,又能顯出來他的本事。此時銀霸王跟老君牛又都打聽「神手張」是誰。

  判官解七卻「噗哧」地笑了,手指著陶俊說:「他的外號叫扳倒山,其實我看他也是個耗子膽,連個殘廢他都怕。」就把神手張的來歷略略地說了一番,又說:「那個人若不是戴大老爺的同鄉,這裡又有些靈寶縣來的人,都有點庇護著他,他又是個殘廢,不值得我一看,不然我也早就一腳把他踢死了!不要緊,憑他一個隻會爬不能走,跟狗一般的人,他若是能夠把韓鐵芳放開,那我倒得佩服他!」忽又沉下臉,向大家說:「咱們飲酒吧!不許再談這些事了!」

  除了陶俊與程三之外眾人,都一齊痛飲起來。屋中點的幾枝蠟燭都快要燒完了,僕人們又換了新蠟燭來點,屋裡就更亮了。判官解七卻不時發著怔在思索,因為他由神手張又想起那個馮老忠的媳婦荷姑來了,他也曾逼問那神手張,但那殘廢只說不知荷姑的生死。就想明天問問韓鐵芳,也許能說得出那婦人的下落。那婦人花一般的容貌,在靈寶縣,在這鳳翔府,簡直都找不出來,現在戴閻王已忘了她,若能夠把她找來就好了……那老君牛等人也都沒有把一個殘廢放在心上,其實這時屋外堆著殘雪,滿天迸著銀星,寒風呼呼地吹著。廚房就在這院裡,刀杓亂響,還正在給北房裡的人炒菜添菜。這裡有兩隻大水缸,一隻已經用盡,另一隻裡也只剩了少半缸水,因為七爺跟那些人喝茶燙酒,跟西屋裡的七太太洗腳,很是費水。

  那黑矮的小夥子邢柱子,一擔一擔由前院打來了水,灌滿了兩隻木桶,就往這裡挑來。邢柱子聽見了北屋中解七等人的笑語之聲,劃業之聲,他的心中就冒火,他忘不了他家中所受的欺害,那全是判官解七給戴閻王出的主意。如今他想先要瞭解判官的命,只要能逃走,能夠救了韓大爺一同逃走,那將來也就叫戴閻王活不了。

  此時他穿的是很破的短棉襖,破夾褲,但在他的褲腰帶上永遠別著一把斧頭,這把斧頭的把兒不長,可是極為的鋒利,砍石頭都一下就粉碎,是預備著這傢伙要劈戴閻王和解判官的。但,他表面上絕不顯露出來,有時廚子們跟他說笑,他也笑。他稱呼解判官也是「七爺」,稱戴閻王也是「莊主」

  或「大老爺」。今天他的心更是緊張,因為他已經與殘廢的神手張相商好了,要在今晚就豁了出去,斡上一番。所以他不高興多挑水,因為他得顧借自己的力氣。

  可是廚子又催促著他說:「倒滿了兩口缸才行!你不明白,今晚你要倒滿了,明天你就不用再住裡院挑水了。水多,我用著方便,你也能顯出勤快來,省得七太太洗澡洗腳要水時我說缸裡不多了,連婆子們都罵你是個懶骨頭。」

  邢柱子倒也有點願意挑水,因他可以藉著挑水到這院中來,而不使人疑。今晚這院裡特別的熱鬧,都快到三更天了,北屋裡還不散席,還在劃拳呢。西院卻燈火黯淡,洗腳水也出屋裡潑出來了,潑在雪堆上霎時就結成了冰,可是那屋裡連一點燈光,也都忽地滅了,可沒聽見開屋門的響聲。

  這是這位「七太太」耍的脾氣,七太太是本城的一個破落戶的女兒,家中雖窮,可是說起來她的祖上還做過甚麼「都司」呢。又長得好看,年紀不大,尤其是因為被解七爺連欺帶壓才給弄到手裡的,解七的年歲比她大一半還多,長得又跟個大象似的,別處還有老婆,所以她總覺得配不過,只是解七對她倒還寵愛,衣服首飾給他置得也不少。這幾點她很滿意。不過今天她可又生了氣啦,解七在北屋裡宴客老是沒個完,也不回她的屋裡來。

  她又不能叫婆子去催,她冷冷清清地由寂寞發生了怨恨。就心說:不定叫那幾個人灌了多少酒啦,醉烘烘地真討厭,喝死吧!去醉死吧!反正是我的命苦!她把兩個僕婦都打發得各自回屋去了,可不叫關閉這屋裡的門。她一個人托著小的銀水煙袋,一連抽了五六袋煙,北屋裡的劃拳的怪聲依然喊著,仿佛越喊聲音倒越大了,笑聲也很雜亂,解七在那邊說話,這屋裡都聽得很清楚,聽出他的舌頭好像都是短了。

  「七太太」就一生氣,把水煙袋往桌上一摔,吹滅了銀燈,她就和衣向床上倒去,嘴裡發著怨恨。這屋中如同一座黑洞,外面院子地下的雪是灰色的,天也是黑沉沉。前院的更聲已敲了三下,馬馬虎虎地敲過了之後就不敲了,原來扳倒山陶俊是這裡的護院老師,他跟解判官這時正在吃酒,前院的更夫、僕人們全都沒了,全都又湊住了一處賭上了。現在的外院就有兩處賭局。

  可是神手張卻並沒有加入,他此時卻由他那間小屋裡爬了出來。他殘廢了不過半年,可是他雙手很有力,在冰涼漆黑的地方使勁地爬,只有挑著水的邢柱子看見了他,悄悄地說了聲:「判官喝醉了,西屋裡滅了燈了,可是你也要小心點!」

  神手張沒答話,不多時,他就爬進了裡院,他並且大膽地愣爬進了西屋。「七太太」在床裡似睡非睡,聽見了一點響聲,她就驚說:「是誰呀?」可是神千張一爬進來,隨手就把屋門閉上了。七太太看了屋門並沒開,北屋中雖然不劃拳了,可是還在大聲地談話,她又恨恨地撈叨了兩句,就閉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

  神手張先是在一條「琴桌」之下,躲了一會兒,隨後他就又慢慢地爬了出來,鑽進了七太太躺著的床下。他用肚兒貼著地,歇息著,肚子被地冰得太覺涼了,他就又翻了個身,仰八腳躺著。他的心中一點畏懼也沒有,只想得到解判官身帶的鑰匙,至於他的生死,早就置之於度外了。

  此時床上的婆娘似乎已經睡熟了,可是北屋裡的談笑聲也漸稀了。又待了一會,就聽得院中的腳步聲音雜遝,並聽有人瘋了似的說:「不行!我今天不能走了,我要等著春雪瓶!她鬥得了鐵霸王,她可鬥不了我呀!我連載閻王都沒放在眼裡,我叫銀霸王,讓她打聽打聽我去!……不行!」

  原來這傢伙醉了,滿嘴胡說。程三跟老君牛攙扶著他,一路歪斜向前院去了。解七也步出了北尾,站於院中咳嗽著,為的叫屋裡他的太太知道點。

  有僕人驚問著說:「七爺慢著點走!」大概他的胖身子擁搖了,可是他決不承認自己是喝醉,還是不肯回屋裡去。

  仰面看見天上的星,覺得很眼暈,又向廚房裡喊著說:「把火滅了吧!」廚房裡的廚子趕緊答應了。

  解七忽又問說:「廚房裡現在都有誰?」

  廚子回答著說:「就是我們兩個人,還有邢柱子,他挑完水累了,在這兒先歇會兒!」

  解七說:「叫他出去,告訴告訴前面的人,今夜都不要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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