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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鐵芳說:「你放心!我決不依賴春雪瓶的幫助,他要是找我就自管找我,我一人擋,決不說他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春雪瓶!」

  賽姜維說:「可是,黑山熊到了長安必定要投他去,他為了江湖的義氣,必定收留。春雪瓶早晚也必找了去,他必幫助黑山熊抵擋。結果黑山熊倒許又為柳三喜救走,可是他一定完了,他是我的妹夫呀!」

  鐵芳心說:原來此人一點也不爽快,到這時他才說出與金霸王的關係。他叫我別惹金霸王,可又怕金霸王去惹春雪瓶,真是欺軟怕硬,好個「賽姜維」。於是自己倒慷慨地說:「姜兄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由此往東,我若遇見雪瓶,我就必定勸她,黑山熊的性命我雖不敢保,但令親金霸王既是一位鏢行的老師傅,我想春雪瓶也不至於向他為難。」

  賽姜維聽了,又發一會怔,便點點頭,說:「到時再說吧,我盼望你此次往東,不生事故,並盼望我的妹夫也少管這些閒事。」

  鐵芳說:「我如遇見他們起了糾紛,我必定要給他們排解,我絕不會偏袒著一方。」

  賽姜維又拱手說:「拜託了!還有安大勇在我這裡閑住著,他每日非常煩悶,叫他跟你往東去一趟也好。明天我托人寫兩對信,一封給安大勇,叫他到了西安府就去見金霸王高越,高越必定能夠叫他做個鏢頭;另一封是你拿著,也不必黏封皮,由此往東只要你順著大路走,無論大事小事,只要對方是個好朋友,講交情的,你就把我的信拿出來給他們看。」

  旁邊的安大勇說:「他們若不認識字,可怎麼辦?」

  賽姜維微笑著說:「無論哪一個窮鄉僻鎮,難道還沒個土秀才嗎?他們不認識字,可以請人去念給他們聽。再說信上有我親筆畫的押,我那個押,三十年來,在陝甘道上就憑它,提銀子,請朋友,解糾紛,無論走到哪裡總有人認識。」

  說到這裡,他就以手指蘸酒,在桌面上很熟練地就畫了一個押,他這個押並不像字,倒好像是一條盤蛇,鐵芳也沒怎麼理他。於是三人繼續飲酒,直到了夜深時,賽姜維方才離開了這屋裡,自去就寢。鐵芳與安大勇就在這屋中一同睡下。

  至次日,清晨又颳風,天色又陰沉沉地,似又釀著大雪。賽姜維早已起來,往城中去托人寫信去了,鐵芳覺得他是多此一舉,他那信,自己也會寫,而且他寫來交給自己,憑他那一盤蛇的花押,就無論他是怎樣有效力,自己也絕不把他那信拿出給人看,用不著藉他「賽姜維」的名聲才能夠往東去。只見安大勇卻是十分歡喜,高高興與地去收束他的那簡單的行李,鄰屋賽姜維的老婆又在拉風匣做飯,不一會,就喚叫安大勇去端飯,他兩個人仍在這屋裡食用。

  直到下午,天色快黑了,賽姜維方才回來。他的兩封信都已托人寫好了,在手中拿著,但是他的神色卻更為慌張,向鐵芳笑著說:「老弟!你這次東去,更不能沿途無事了。因為剛才又有由東邊來到的人,說是柳三喜保護著黑山熊,確實出了甘省去了,陝西的一些綠林好漢又在準備打劫……」說到這裡,壓小了聲音,又說了三個字是「玉欽差」

  鐵芳聽了,卻不禁微微冷笑,沒說甚麼。

  賽姜維又說:「現在東路的好漢可真不少,但都是咱們的朋友,你們只要拿著我的這封信,信上又有我的押,就都不要緊了。」

  安大勇接過了那兩封信,還發呆地看著賽姜維,鐵芳對此卻一點也不盛興趣。他就向著炕上一躺,當日已不能動身了,吃過了晚飯飲了一些酒,就都睡覺了。

  次日,天還沒亮就都起來,安大勇將兩匹馬都備好,行李刀劍,也都穩放在鞍旁。賽姜維催著他老婆快起來,急急地又給拉風匣生火做飯,鐵芳與安大勇二人吃了早飯,方才與賽姜維告辭,鐵芳並且抱著拳道謝。當下二人就一同離了這裡,離了秦州天水縣,一同往東,鐵芳對於路徑雖然不大熟悉,可是人情世故,他還都知曉。

  那生長在南疆,在大沙漠裡做過強盜的安大勇,對江湖事卻全都不知,他是極為佩服賽姜維,把賽姜維的那封信,竟看成了公文護照。晚間投店時,他必要抽出信來叫店夥們看,說:「你們看看!

  這上面畫著賽姜維老師傅的押哩,我們全是他的兄弟。」鐵芳就常攔他,並勸說:「你不能拿出這封信給人看,人家倒也不知咱們,不加以注意。你這樣,這條路上未必都是賽姜維的好朋友,而且賽姜維的名氣也未必真怎麼大,若遇著氣性傲的人,倒許故意同咱們找點為難。」

  他雖是這樣說,安大勇可一點也不聽,反倒跟他爭辯說:「韓大哥!你只是知道玉嬌龍跟春雪瓶有本領,有名氣,你可不知道咱賽大哥的本領雖不如她們,在東路上的名氣,可比她們叫得響呀!咱們又沒有帶著貨,沒帶著行李,走在路上哪能不叫人留心?要想一路無事到長安,真怕不容易,所以我才到處顯出咱們是賽姜維的朋友,沿路自然有些照應。若能到了長安,金霸王叫我做了鏢頭,那就更好了。」

  鐵芳便不再攔他,因想自己犯不著同一個渾人爭辯,既是與他有些交情,便索性送他到長安。看那裡若是沒有甚麼事情發生,他再找著了事做,自己也就往東去了。

  「唉!」他嘆息地想起師父在洞中臨危急之時,囑咐過自己的話,說是:「你趕快回家去看著吧!你的媳婦想你,都快要想死了!」他就覺得家中的妻子陳芸華也實在是命苦,怎麼單單嫁了自己呢?一路如此想著,就往東走去,進了陝西,可以說雜著他家鄉是一天比一天近了。

  鐵芳更是感慨倍生,同人也打聽不出玉欽差是幾時走過去的,更沒有聽見誰會看見了個「漂亮的小差官」。他雖非心灰意冷,也不願意多事,可是因為安大勇常把賽姜維的信顯露出來,便被人注了意。就他們知道的,現在就有五個人都已跟隨上他們了。

  他們去住店。那五個人也就來住店,他們吃飯,那五個人也跟著來在旁邊吃飯。十隻眼睛永遠瞪著他們,談論著他們,這五個人也都是很年輕,體壯,短衣攜刀,騎著馬,都一臉的煞氣,鐵芳就暗中叫安大勇要提防著那些人,可是不要理他們。安大勇又要拿出賽姜維的信給他們去看,鐵芳也把他攔住了。

  如此,那五個人跟著他們連行了兩日,就已走過了寶雞縣,天陰得又要下雪,風又刮得很大,所以這天還沒有太晚,鐵芳就主張找店房歇下,也是為躲避那五個人。卻不料才牽馬進了一家店房,叫夥計給我房子,後面就一陣亂鼓響似的馬蹄聲音,又紛紛地彼此開著玩笑,罵著、唱著,下了馬,拿皮鞭「吧吧」地抽著牆,腳步雜亂,原來那五個人又都跟著擁擠進來了。

  齊喊著說:「夥計!夥計!快給我房子,快找房子!……媽的!你們還不把太爺們的馬接過去。」簡直就是在鐵芳跟安大勇的耳邊喊著一樣。鐵芳極力忍著胸中的怒氣,安大勇卻把臉變得跟一個大紫茄子一般,但他也不願太急,慢條斯理掏出來信,轉身就向一個二十來歲黑臉的漢子說:「朋友!你不用欺負人,我們是賽姜維的朋友,你看吧!這信上有他畫的押,他請沿路上的朋友們多加關照!」說著,他把這信就交在那人的手裡。

  那人一手提著馬鞭子,展開了信來看,旁邊的四個人都向他問說:「甚麼?甚麼?」

  他卻搖頭說:「沒有其麼!是媽的一封信,是要用賽姜維的名頭來嚇嚇咱們。」說著「哧哧」把信撕了。

  安大勇就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說:「喂……」安大勇真急了,說:「你娘的!為甚麼撕我的信呀?」

  旁邊「吧吧」四根鞭子連嘴吧,耳光,一齊向他來打。那撕倍的黑臉漢子,把碎紙揚了起來,都隨著風飄飄搖搖地飛起來,他哈哈大笑。

  安大勇卻摸著頭,捂著臉,跳起來嚷嚷著說:「你們這是幹甚麼?太不懂得交情啦!我們是賽姜維的兄弟,我叫安大勇,這是韓鐵芳……」

  此時旁邊的鐵芳本已忿忿地挽起袖子,要上前救他,過來助拳,可是聽他把自己的名字都給喊出來了,卻又氣得閃在一旁,不再管了。不過這時也亂得太厲害了,那五個人依舊鞭子拳頭連腳,一齊來打來踢。

  安大勇也如一條猛虎似的,張著兩隻大手,東竄西奔,被他從五個人手裡奪過來的三根馬鞭子,都被他揪斷了,折了,他可不知道掄動了鞭子也向那五個人去打。那五個,便都「倉倉」地抽出刀來,鐵芳也忿忿抽出劍。安大勇卻不顧一切地,突然就從那黑臉漢子的手中奪過了刀,他就胡掄亂舞起來,把那五個人嚇得紛紛跑了出去,除了鐵芳的黑馬之外,其餘的馬也都「忽喇」地向門外奔去了。安大勇不僅去追那五個人,還要追回他的馬,他就跑到門外,將這條相當熱鬧的街市竟當成了新疆的大沙漠,他逞起當年的虎威來了。他掄著刀,邁著大步,大聲罵著,向東去追趕,一直追出了街市,可是那五個人都已騎上了馬,並且拐去了他的馬跟行李,蹄聲如急雨,如連珠般地響,跑得極速,少時便已無蹤了。安大勇追出有四裡地,他才站住了,望著眼前的一團愈去愈這的塵土,他就潑口大罵。

  此時鐵芳由西邊來了,勸他回去,他還是不聽,還要借鐵芳的馬騎上,去追那五個人,六匹馬。

  鐵芳卻不肯將馬借給他,又勸他說:「如今他們已去遠了,你再追也絕這不上了。他們都是本地的人,咱們卻在這裡很陌生,萬一中了他們的詭計,再吃了大虧,更是合不著!」

  安大勇就頓著腳,忿忿地說:「難道我由新疆騎來的馬,我的行李雖不值錢,可還有一口刀,就都任他們拐了去嗎?」他拿著奪來的刀狠狠砍著地。

  鐵芳說:「這都容易辦,現在我們先回到那店裡,托人去打聽那五個人的來歷,我想絕不會沒人認識他們。」

  安大勇說:「要是真沒有人認識他,可又該當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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