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安大勇說話時,嘴裡噴出濃烈的酒氣,可見他是才喝完了酒。如今,鐵芳也想:既然在此和他遇見了,就去向他盤桓一晚也好,無論怎樣他也是在此地住了些日子,他又不斷與江湖鏢客,綠林豪俠往來,由他的口中也許能夠聽出一些事,探聽探聽由此往東路上的情形。當下他就連連點頭說好,牽著馬,同安大勇往西走去,走到一家酒店之前,原來安大勇是從這裡喝完了出來,如今他叫鐵芳在門前稍候一候他,他就又走進去了。又待了半天,他才出來,他是借了這裡一個酒瓶,打得滿滿的酒,還用一張紙包著熟肉,跟一隻雞,他是要請客的樣子,十分地欣喜的帶著鐵芳往西走去,一路上就談著別後的情況。

  原來他自從在南疆與鐵芳分手之後,他用鐵芳資助他的錢,把家安頓了,他就離了那石塔莊,來到甘省,先到蘭州尋找他的朋友。他那個朋友本是鏢行的,但因為吳元猛霸佔了甘涼道,使他沒有買賣可作,就將鏢店關了門。

  安大勇投到他那裡一看,已經無安身之地,便又走了,盤川都已花完,走到這天水秦州地面,在街上賣藝求助。不料有個本地著名的好漢賽姜維,因他的江湖話說得不周到,有些狂氣,所以就來踢揚子,同他比起武藝,結果不分高低,那寶姜維反倒拉他到酒店裡,二人結為好友,賽姜維並請安大勇到他的家中去住,供吃供喝,如待自己的弟兄一般。當下他就把鐵芳請到賽姜維的家中,時天色已黑,這是一個距城不遠的小村子,十分清靜。

  安大勇在這裡住的那間屋也還寬敞,炕足夠睡兩三個人的。他們都是練武藝的人,不怕冷,所以炕並不熱,屋裡因為要熱酒,臨時才升了一個小泥爐。待了會兒,請來了賽姜維,原來這個人就姓薑,年已五旬上下,身體胖而結實,說話慷慨、舉止豪爽,處處都可以顯出他是一位老江湖。

  他的歷史是:三十年前他就在西安府保過鏢,也在衙門當過班頭,在蘭州開過鏢店,在甘涼道上,在祁連山裡……總而言之,此人是陝甘道上的江湖老前輩,不但方天戟秦傑,鐵爪鯤鵬呂道海等人都是他的晚輩,並且他在二十年前跟黑山熊兄弟也頗有交情,吳元猛是他的老侄,他對於吳元猛的為人可是十分的不滿意。

  當下他一見了鐵芳之面,抱拳道畢了他的這些來歷之後,他就說了:「老弟!你是從新疆來的,我猜著你跟那裡的春龍大王母女必有些交情,最近涼州城,祁連山,又都連次出著事。可是老弟你不要以為我同他們認識,就是他們的一夥,那就錯了!你問問安兄弟,平日我是怎樣的罵他們?」

  安大勇也點頭說:「我姜大哥實在是一位直爽的人!」

  賽姜維就於燈光下,用一雙鷹眼瞪著鐵芳,問說:「老弟你就說實話吧!到底你貴姓大名?」

  鐵芳此時的精神倒十分緊張,因為身旁放著寶劍,他對這人倒是不畏,就慨然說了自己就是韓鐵芳,也是與吳元猛結交過的那個王仲遠,因為自己的師父名叫一提金蕭仲遠,所以當自己不得已而改名之時,便也叫「仲遠」,這些話都不隱瞞。

  旁邊的安大勇聽了,立即顯出更加欽敬的樣子來。那賽姜維卻哈哈笑,他說:「我早已猜出來了,我雖沒見過你,可是安大勇說了他在新疆遇著的那少年客人,我就曉得是韓鐵芳,日前有涼州府的人來到這裡,說吳元猛新結交了一位有本領,使寶劍的少年俠士,名叫王仲遠,我就猜出必定是你。果然,昨日又有人來到這裡,驚驚慌慌地向我說,說王仲遠原來就是韓鐵芳,春雪瓶也到了涼州,你們大鬧了雙碑巷金大娘的家,後來又鬧到了祁連山,逼得小山神柳三喜救黑山熊出山……」

  鐵芳不禁驚訝著說:「啊呀!你倒都知道得詳細。」

  賽姜維微笑著說:「秦州這地方是來往的大道,我雖不幹事,連村口我都不常出,可是東來的西往的,沒有一個不先來拜訪我的。東至洛陽,西子肅州,這一帶,即使是芝麻大的事,也有人來跟我說,稍有名頭的人,我更沒有個不知道的,韓大相公!」

  鐵芳一聽了這句話,更不由得驚詫變色,因為已經許久沒人對他這樣稱呼了。

  賽姜維就說:「今年春天就有人對我說,洛陽城有位韓大相公,是柳穿魚韓文佩之子,武藝高強,打過獨角牛。後來韓文佩因搬石樁,被碰傷身死,這位韓大相公,就分盡了百萬家財,初出江湖,軌在靈寶縣殺死了金刀太歲余旺,逼走戴閻王跟判官解匕,後來入晉省又與釣鐮槍焦袁惡敵一場。與玉嬌能結伴西去到了新疆的事情可就多了,更作得轟轟烈烈,如今你且偕同了小龍春雪瓶大鬧涼州,走遍了祁連……」這一席話,他說得鏗鏘作響。

  鐵芳如此被人稱讚,也不由得高興,也微笑著。聽到了春雪瓶之事,他擺了擺手分辨著說:「春雪瓶並非跟我來的,我們不過是有些世交就是了。」

  賽姜維至此卻冷笑著說:「我在江湖數十年,倒還未聽說玉嬌龍跟柳穿魚韓文佩兩家有甚麼世交?不過鐵芳老弟,你為人雖正在年輕,可是我曉得你也是少爺出身,不到尉犁城的牛馬群中去招駙馬,倒也許是真的。只是,你大概不能不知春雪瓶現在的去處吧?」

  鐵芳搖頭說:「我實在不知道,不過我想她是時時在追著黑山熊,黑山熊若逃往甚麼地方,她就必定也追到甚麼地方去。」

  賽姜維一聽了這話,卻也不由得發了怔,沉吟著,腦裡就像思索著。半天安大勇已將酒熱好,雞跟肉也都放在一張炕桌上,賽姜維就請鐵芳上炕裡去坐,他與安大勇在兩旁相陪,當中擱著一隻大碗,裡面放著酒,三個人就一邊吃著菜,一邊輪流就著碗喝酒。賽姜維的妻子又給送來了黃米飯等等,來請鐵芳食用。

  安大勇本來已經吃過晚飯了,如今他卻又陪著鐵芳再吃一頓。他跟鐵芳談敘了一些別後的事情,他說來到甘省本想幹鏢行,沒想到甚麼事也找不著,反來倚仗姜大哥吃飯,真是煩死人!鐵芳只得勸他不要憂愁。

  這時,賽姜維仿佛也是很憂愁似的,半天之後,他才說:「鐵芳老弟!我再同你實說幾句話吧!前天,黑山熊跟柳三喜由此走過去了。」

  他說這話,連旁邊的安大勇也吃驚。

  賽姜維就向安大勇說:「你不記得前天有個二十來歲的高身材的人來找我,那就是柳三喜,我隨他出去了一趟,在南關徐家店,我看見了黑山熊,他的意思是想叫我給他找個地方隱藏。我本已答應了他,可是昨天我又到徐家店去看他,他卻已經不辭而別,連柳三喜也走了,我想他們是因為心虛,不敢再在此住,他走的方向雖不明,可是我知黑山能在西安府還有幾位老朋友,並有一處房產,也許他們暫時投往那裡去也未可知。不過剛才我聽韓老弟說,春雪瓶必定是追趕他們去了,因此我就又想到了,在半個月之後,西安府就許有一場惡鬥,我在那裡有一家親戚,只怕,只怕……」

  鐵芳一聽,就明白了賽姜維的意思了,自己至此也難以說甚麼話。停了半晌他才歎了口氣說:「按說,我也應當追了去,幫助春雪瓶,將他們殺死。我跟黑山熊的仇恨並沒有,我的恩師蕭仲遠確實是被他們所陷,負傷被囚在山洞裡,結果慘死了!……」

  他憶起在祁連山中洞內縱火的那件事,又說:「可是我如今真懶得再和人爭鬥,江湖上這些事我也看破了,不過是彼此兇殺,仇恨相報。如今我連春雪瓶都不想再見,更何況向黑山熊尋仇呢?我說的這俱是心裡的話,姜兄你也不要以為我是故意這樣解釋,為免去你們這些黑山熊朋友與我作對,如今我只盼一路無事,回至我的洛陽故鄉。」

  賽姜維一聽這話,他就不禁笑了起來,旋又正色說:「黑山熊的那些朋友倒是沒有甚麼跟你作對的,除了柳三喜。可是戴閻王自從被你逼到陝西,他在西路地面上又安了一份大家業,在長安又開了大買賣。解七,扳倒山陶俊,黑頭鬼程三等人幫助他,聲勢也頗不小。還有托得塔李平,飛夜叉張僕,也都想要會會你,鉤鐮槍焦袞更是絕不許你過臨潼的,呂慕岩老俠客也說要拿雙鉤對對你的單劍。你最應提防的是長安三霸中的金霸王高越,你想,他同鐵霸王寶定遠是盟兄弟,竇定遠既是在迪化死在你們之手,他還能夠容許你一路無事就回洛陽去嗎?」

  安大勇忽然忿忿地說:「不怕他娘的甚麼金霸王!韓大哥你不用發愁!我保護著你往東去。」

  鐵芳卻忽又胸中燃起了怒火,冷笑了兩聲,微微搖頭說:「不要緊!」又抱拳向賽姜維說:「承你指告了我這事,在路上我加一點小心就是了。可是我雖說已灰心於江湖,但若有人敢在沿路截我,我仍是不饒他!」

  賽姜維擺手說:「這樣辦不行,你究竟人孤力弱,而且越來冤仇越深。據我想他們那些人也並不是成心跟你為難,卻是因為玉嬌龍、春雪瓶,他們才恨你。你要是不幫助她們,便沒有你的事。再住深些說,假若在春雪瓶拿弩箭要射他們那些人的時候,你給他們攔一欄,那他們反倒都得謝謝你。」

  鐵芳倒詫異了,他實在不明白賽姜維的話忽硬忽軟,畢竟是甚麼意思,於是說:「姜兄,你到底要叫我怎樣吧,莫非是叫我勸春雪瓶莫傷害他們?據我想春雪瓶雖然厲害,可是別人不去惹她,她也不會用箭胡亂射入?」

  賽姜維說:「我所擔心的只是一個人,便是金霸王高越。」

  鐵芳說:「你剛才不是說他很凶嗎?他能夠幫助戴閻王在路上與我作對!」

  賽姜維說:「他凶雖然凶,但是還能凶得過春雪瓶嗎?他能跟你作對,還能不跟春雪瓶作對嗎?不行!我知道他雖是陝省有名的好漢,長安第一的鏢頭,但要鬥玉嬌龍教出來的春雪瓶,可是不行,還差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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