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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第十五回 單人馬雪地遭計擒 兩義俠深莊翦巨惡

  這時,雪瓶已在前面把那頂「驟馱轎」給拉住。「馱轎」在甘涼道上呼為「駕窩子」,是前後兩頭健壯的驟子,當中一頂轎子,走得非常之快,而人坐在裡而又是非常之穩。

  這乘轎子全身都是紅氈的轎圍子,前後的兩頭驟子全是「菊花青」,那是一種渾身斑點,最美麗、最上等的驟子。後面有個跟轎的人是騎著馬,手掄著長鞭子,掛帶著刀。轎子也沒有放著簾子,裡面坐的正是霜鬢蓬鬆、身穿狐皮耳篷、半躺半坐、病容慘黯的金大娘。

  忽然她看見了雪瓶自對面騎著馬來了,她就趕緊直起腰來,掙扎著,卻又驚又喜地說:「瓶兒!

  瓶兒!難道你真不認識我嗎?我,是你的娘啊!當初不必說了!……」她不禁雙淚汪然,哭著說:「後來,我可想盡了法子積鑽錢,我就是要到新疆去找你,我還想要去見見玉嬌龍……」

  說到這裡,雪瓶突然向轎中發了一箭,轎後的那人嚇得扔下了鞭子,摔下馬去。

  鐵芳趕過來也連喊著:「不可!」並且急了,氣了,說:「無論如何,她也是生你的人,你怎能用箭射死她?……」

  春雪瓶卻連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回,她就收劍策馬,越過了驟駝轎,一逕往東去了。

  這裡鐵芳疾忙到轎內去看金大娘,只見金大娘的身上倒是沒有受傷,因為那枝箭正釘在轎園子上,雪瓶大概也是不忍傷了她的親生母,然而她是絕對不相認了。金大娘此刻卻比受了傷還要難過,她就不住地放聲痛哭,哭得鐵芳都不禁鼻酸。

  這時那跟驟馱轎來的人,由地下爬了起來,趕過來向鐵芳稱呼著說:「王大爺!你老人家原來就是韓大爺韓鐵芳呀!……」

  鐵芳這才看見,這個人原來是土蛋刁三,便說:「你隨來了很好,那邊……」回身指著躺在那邊地上,已經中箭身死了的吳元猛,意思是叫刁三想法子把那屍身掩埋了。

  刁三說:「這事您交給我好啦,附近村子裡找兩個人來,把這位太爺掩埋就得啦!可是他的那只鐵錘恐怕我們拿不動,沒有法子打發。」

  這時,轎子裡頭的金大娘,哭得死一陣活一陣。鐵芳想要勸,卻又覺得無話可說,他十分地著急。

  刁三又往北指著說:「那邊有一個小村落,我們剛從那邊來,見那裡的人還都很老實,跟山上無關。我想,不如把金大娘暫且送往那兒去,然後再想辦法。」

  鐵芳點點頭說:「好!」又不禁歎了口氣,他遂就先回去看了著吳元猛的屍身,覺得雖然雪瓶射死他不對,可他若不死,甘涼道上永久有個惡霸存在著,但自己的心,卻總像有一些歉然似的。

  這時,土蛋刁三已拾起鞭子來,趕著驟馱轎住回去了,鐵芳就上了馬跟隨,行約五裡許,便進了那小村,找了一家住戶,就卸了驟馱轎,攙進去了已哭得半死了的金大娘,他們就進去歇息。然後土蛋刁三找了本材的幾個人,就攜帶著鋤鏟到那裡去掩埋吳元猛。鐵芳在這裡吃了兩碗黃米飯,聽這人家的婦女向金大娘勸解,而金大娘卻哭得更是厲害,他恨不得堵住了耳朵。

  又聽這裡的男人說:「剛才有一位騎著白馬,身穿著鹿皮的坎肩,背後插著一雙寶劍,大概是個小夥子吧?剛走過去了。」

  鐵芳又恨不得去將春雪瓶趕上,強迫著叫她回來與她的生身母相認。但是鐵芳這時的身體已極倦憊,他就在這人家的土炕上睡著了,及至他醒來,時候已經不早。

  那土蛋刁三已經把吳元猛的屍首葬畢回到道裡來,聽說金大娘也不哭了,她口口聲聲要回涼州府去。鐵芳也沒去見金大娘,晚間就與刁三談話,他才知道前夜春雪瓶在金大娘的那座樓上大鬧,當夜老君牛張伯飛到了吳元猛家,述說了新疆迪化以及天山的一切事情,他們才知道所謂「王仲遠」就是韓鐵芳。鮑坤急要報他隴山五虎之仇,呂道海是本來就不服鐵芳,如今他更想鬥一鬥那玉嬌龍的女婿,所以他們在南門攔截,沒有截住,他們便一直追下來,結果都是喪命於深谷。

  吳元猛也是聞知春雪瓶與韓鐵芳齊都走了,往山裡去搜他的父親去了,他就急著前來保護金大娘;金大娘也知道了那一連兩夜在她樓上大鬧的就是春雪瓶,就是當年她忍痛換給了別人的那個女兒,因此她也催著人套了驟馱轎道來。她可沒想到她女兒見了她依舊不認,並且還幾乎用箭把她射死,而那個侍奉他如同生母一般的義子吳元猛,卻又死於雪瓶的箭下。這次,金大娘她就是回到了涼州,恐怕也活不多久了。鐵芳又向刁三打聽黑山熊的下落,刁三是連一點影兒也不知道,再打聽那小山神柳三喜,刁三說:「我更不知道有這麼個人。本來吳元猛雖是黑山熊的兒子,可是自從他在涼州立下了事業,接去了金大娘,他就不再回山裡去了,黑山熊更是永不出山,所以山裡究竟都有甚麼能人,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鐵芳便覺得不必再問了,自己卻十分的感慨。到了次日,他便叫土蛋刁三先送金大娘回涼州府,他自己躲避著,不願和金大娘見面,並且不忍聽金大娘時時的哭聲。

  土蛋刁三護送著那乘驟馱轎走了之後,鐵芳又在此休息了半日,也騎著馬走了。在附近各處又訪查了一日,也沒有看見黑山態與那小山神的行蹤。

  鐵芳只得催馬又趕到了涼州城,原想是來到了城中,必又有一場惡鬥,可是一進城就遇見了沙漠鼠,他此時居然敢出頭了,因為自從土蛋刁三回來,城中已無人不知吳元猛被箭射死之事,許多仇家都很稱心,並有的特別到廟裡為這件事燒香還願。金大娘是被刁三送回來,便在她的樓上臥病,大概是永遠起不來了,吳元猛的那些姬妾,從現在起就為爭產業打起架來。而保發鏢店是已經關了門,大概只留下了大刀陶瑾一個人看家,其餘的全都跑了,並聽說鮑坤跟呂道海先跑的,呂道海這次由東邊保來的鏢銀還沒有交代清楚,他人就不見了,一定是拐款而逃,真給鏢行丟人,尤其給灞陵鎮的老俠呂慕山有去盡了英名,這些事多半是傳言有誤,鐵芳也不大留心去聽。不過卻有幾件事,鐵芳倒是十分相信,第一玉欽差已于日前離開此地往東去了,第二是未聞那「漂亮的小差官」春雪瓶再回到這裡來,第三此地依然無人知道黑山態與小山神的下落。還有兩件小事,就是柳素蘭大概要嫁甚麼馬百萬,而那個粉菊花是已經入了那條胡同去當了花姐,聽說鎮源州朱逢源有意娶她。

  鐵芳在涼州城並沒有再宿下,上午來到的,下午他就別了沙漠鼠而出了城,再住東去,這條路徑他更覺得熟了。

  祁連山漸漸離遠了,他卻忘不了死在那山裡的師父瘦老鴉,與在新疆死在天山的父親羅小虎和死在沙漠的母親玉嬌龍,他難過極了。尤其是日前目睹春雪瓶那樣的毒恨,更令他灰心了,他想回到洛陽去看一看便走,以後絕不再往西來,而且絕不再談武藝。他的心情本就愁點,過蘭州時又遇著了一場風雪,但他並不停留,只往南走去。這天傍晚的時候走到天水地面,他已趕不及進城了,所以就牽著馬在西關徘徊,要找店房,不料身後有人抓了他一把,將他嚇了一大跳,疾忙回身,帶著怒意睜眼一看,見身後是一個很熟的壯年漢子,把他放開,接著就恭敬地打躬。

  鐵芳就驀然想起來了,這個人原是自己在新疆石塔安家客店裡見過的那個安大勇,於是鐵芳就帶著笑說:「原來你在這裡。」

  安大勇雖然是跟鐵芳很熟,但他不曉得鐵芳的姓名,只問著說:「大哥!你從甚麼地方來?在這裡是要作甚?」

  鐵芳說:「我從西路上來,今天才到這裡,正不知住哪家店才好呢?」

  安大勇說:「住店不好,西邊有一家朋友,你可同我到那邊去住?」

  鐵芳說:「我與人家平日又無交情,怎能夠去打攪呢?」

  安大勇說:「那是我的好朋友,我常提起你幫了我路費,我才到甘省來的事,他也恨不得要見一見你。如今你去了,他一定很喜歡。再說那裡也沒有甚麼人,只是他跟他的老婆,還有三個孩子,地方雖不大,可還夠你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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