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這大門前的石樁上也栓著不少的馬匹,原來這就是吳元猛的宅子,好闊!盧四帶著他上了臺階就往門裡走,這些人也都隨著進來,卻又拿眼睛把他包圍了。

  鐵芳卻神色不變,腰掛寶劍,反披著黑羊皮襖,邁動大步就往裡走。院子都是新磚鋪的,積雪都打掃得很乾淨,且有僕人、僕婦、丫鬟們出入,裡面的院落很深;但到第二重院內,盧四就悄聲叫鐵芳止住了腳步。

  這時那高大的北房中早有人隔著玻璃窗向外探塑。盧四就趕過去,低頭拱身,隔著玻璃跟屋裡說了兩句話,就回手指了指鐵芳,遂又笑著,向著玻璃彎身,退了兩步,才轉過身來挺直了腰,威風凜凜的向鐵芳說:「你就在這兒等吧!少太爺正在陪客吃酒呢!待會兒才能叫你進去見面!」

  鐵芳卻說:「我不能多待,見了吳元猛,若看他是個朋友便罷,他若徒負虛名,不是個可交的人,我今天就要離開涼州!」

  他昂然就要往屋中闖去,忽見出屋中走出來一個中年的短身漢子,手提著一對光芒耀眼的護手雙鉤,抬抬下巴,向鐵芳說:「站住了吧!你不是要見吳少太爺麼?」

  鐵芳看這個人的像貌並不怎樣出眾,只是身體倒還結實,臉色跟地皮一樣,眉目十分的兇惡,鐵芳就一點也不客氣,問說:「你就是吳元猛麼?」

  這人搖頭說:「不是!我她鮑名坤,號叫飛虎,你是從西邊來的,你不會不知道,現在迪化去了幾位豪傑,惡虎楊鑫,猛虎林永,瘦虎常明,黑虎袁用,那都是咱的弟兄。」

  鐵芳點點頭,毫不驚異地說:「原來你們都是隴山五虎!我在西路上倒沒遇見他們,不過久仰你們得很!」

  飛虎鮑坤一笑,說:「豈敢豈敢!」

  他把鉤歸到一隻手裡提著,走過一步就說:「朋友你是要見吳少太爺嗎?他跟我是老朋友,他現在就在屋裡,可是他要見一個人,得先看看這個人的武藝,武藝要是不差,他可以留下,賞他碗飯吃,武藝要是稀鬆平常,那他就不見。我看你的像貌還威武,口氣又大,一定是會幾下子,那麼就請你先練一練,我兄弟奉陪!」

  鐵芳說:「我來到這兒原是為看看他那個人,交個朋友,並非想來此顯武藝。」

  飛虎鮑坤把鉤又擎在雙手之內,同時掄起,惡意地笑著說:「你要是不露武藝,那你可見不了少太爺,你就算白來了這一趟!並且你也休想走!」

  鐵芳沉下臉來說:「豈有此理!」忽然這個人的雙鉤就要鉤他的脖子,鐵芳急急忙往後退了兩步,甩去了皮襖,「鏘」地一聲掣出了寶劍,寒光抖動,忍聲說:「你想比武,可就得提防受傷,快閃開!叫我去見吳元猛!」

  飛虎鮑坤持著雙鉤將那屋門攔住,冷笑著說:「你要想進屋,就得先由我的雙釣底下鑽過去!」

  鐵芳扭頭著見那玻璃裡有幾個人都正在向外望著,他就狂笑著說:「吳元猛,你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真叫我看不起你!……」

  鮑坤又聳身掄鉤而來,鐵芳展劍相迎,鮑坤的鉤如雕翅,忽而斜擊而來,忽而又掠越著騰起,鐵芳劍似銀蛇,直奔敵心。鮑坤身向旁門,一鉤高舉,他想要鉤開了鐵芳的劍,而再一鉤將鐵芳的脖子鉤住,但他作不到,鐵芳一劍緊一劍地刺來,鮑坤的雙鉤竟有點亂掄了,身子且不住地後退。

  這時忽由屋中走出來幾個人,就有人大喊一聲:「住手!」

  鮑坤縮鉤跑到了遠處,那屋門畔站著許多人,都望著鐵芳的劍法吃驚,鐵芳將劍換了一條花兒,這才住手。他抬頭去望,見屋內出來為首的人,是一個身約七尺的漢子,年紀不過二十五人,穿著古銅色緞子面的狐皮襖,腳下是青緞快靴,頭髮很厚,辮子打得很整齊,一張大長臉,籠罩著一層蒼白色,眼睛卻非常有神,眉毛好像兩把掃帚。這個人說:「你們不用打了!你的武藝我也看出來了,是受過真傳,可稱得起是朋友,我就是吳元猛。朋友……」把他雙目向鐵芳狠狠地一瞪,說,「你可也得這出你的真姓名來!」

  鐵芳仔細著了看他,就微微地一笑,說:「我姓王,名叫王仲這,這還能夠改嗎?」

  吳元猛點了點頭說:「好!就算你叫王仲遠,可是,你是玉嬌龍春雪瓶他們派來的,是不是?」

  他的聲音極為洪亮,雙目瞪得更大更狠。

  鐵芳卻從容地說:「你若這樣說,可見你在甘涼這上是徒負虛名,玉嬌龍、春雪瓶那是如何的人物?她們若是想來找你作對,還用派人來?哈哈!你太把她們看得小氣了!在沙漠草原二十年來,無論何人都不敢提起她們的名字,她們是來無蹤去無影,神鬼莫測,我們在這裡說話,她們就許在你背後了!」

  吳元猛神色一變,不由得就回首看了看,他又向他身後的那個人一笑,又轉過臉來,陰沉地問說:「我可看著眼熟,好像我認得你。今年三月間,我正在西安府,就看見你跟玉嬌龍同行,你的名字叫韓鐵芳,你殺過金刀太歲余旺,傷超載閻王,你,還敢來欺騙我?」

  這末一句話說出來,真是聲如霹雷,鐵芳卻臉色也不稍變,就問說:「你是畏懼韓鐵芳嗎?如果你真怕他,那我可以當他,不過,我卻不姓韓!」

  吳元猛一笑,大長的臉上立刻顯著溫和了。他說:「好朋友!到此投我的人只要見我一瞪眼,就嚇得戰戰兢兢地,真叫人看了又可憐、又可恨,獨有你,好朋友!……」伸出他的大拇指,點頭而稱讚,又說:「請進屋來吧!」

  他先轉身,隨著那兩個人進屋,飛虎鮑坤過來,露著牙笑說:「王老弟!連我都有點佩服你!來吧來吧,請屋裡喝酒來!」

  那盧四也趕緊由地下抱起那件黑羊皮襖,給送進屋去,又急忙退出來。鐵芳提劍進屋,就見吳元猛等人還都未落座。

  吳元猛就笑著說:「王兄弟把劍放下吧!在這裡用不著了,哈哈!」鐵芳也笑了笑,就將劍放在一張大理石的桌子上,他見旁邊並放著一對甜瓜大小的鐵錘,錘上邊有凸起的字,是「元猛」,把子有二尺多長,是很堅硬的木頭所作成的,並且還辮裡著藍色跟黃色的帶子。鐵芳早就聽人說過吳元猛力大無匹,如今見了他這封兵器,卻又不由得心中越發地謹慎。他環顧這屋中,就見滿壁的字畫跟鏡屏、桌椅、繡墩,全都十分講究,里間是一大桌豐富的筵席,並有兩個全都身著綢緞,十七八歲的丫鬟侍酒。

  吳元猛就帶著笑,給身後的人向鐵芳引見。原來一個身穿灰鼠皮襖,有很長的黑須,身材細高的人就是鎮涼州朱逢源;另一個年約三十許,紫臉膛,中等身材,非常強悍,這就是新從陝西來的,灞陵大俠呂慕岩之子,鐵爪鵬呂通海;還有一人,剛才根本就沒出屋子,現在還躺在一張木榻上,拿著銀煙籤子翡翠槍,正抽鴉片,這人穿的火狐袍子,黃臉小眼睛。

  吳元猛給引見說:「這就是甘涼道上開有十家錢莊的馬百萬。」

  馬百萬躺在那兒,他倒是確實懶得起身,只點了點頭,呂通海雖然拱了拱手,可是也立時就坐下了,倒是朱逢源,十分和藹。吳元猛叫丫鬟搬了凳兒就請鐵芳在對面落座,另一個丫鬟,戴著金鐲翠戒的手來給他斟酒,鐵芳卻不動酒杯。

  吳元猛就笑著說:「朋友!咱們是一見如故,我也不用細盤問你的來歷,反正你既肯到這裡來,就算是看得起我吳元猛,你絕不會安著歹心,我這裡也正缺少幾個真正有本事的朋友幫忙。這位朱大哥雖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鎮涼州,但因為身體有病,不能太分神管我的這些事,我,你大概也早曉得,我家與玉嬌龍那娘們兒結下了二十年的仇恨!」

  「吧」的猛撞了一下桌子,韓鐵芳不由又面現怒容,吳元猛越發暴躁,臉又漲成紫色,說:「王兄弟!諒你聽了也得生氣,我父親黑山熊並未得罪過她,並未搶奪她的甚麼至親骨肉,但二十年來,她一點也不肯放過,我們雖沒看見她,可是聽說她在祁連山、陰山不斷尋找,聲言只要找著我的父親,她就要將他碎屍萬段,因此我才學武、才交了許多朋友。上次聽說她往東去了,我就追到長安,後來聽說她跟個少年人又同往新疆去,我也要去,我是想憑我的鐵錘與她的寶劍決一高下,雖說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霸王,但我卻不怕她!只是……」

  說到這裡,聲音才稍稍緩和,又說:「前幾天有由西邊來的人,說她已經死了,是由那個名叫韓鐵芳的人給她送了終,不知埋在哪裡?這真叫我掃興!要叫我走幾千里地去跟春雪瓶作對,我可又覺得不值得了,因此我才沒往西去,並因為這裡又來了一件事情,須待我親自辦理,不然你來到這裡也就看不見我了!」

  鐵芳就問說:「現在這裡來了甚麼事情?」

  吳元猛把眼一瞪,狠狠地盯著鐵旁的臉問說:「你真是不知道這件事嗎?」

  鐵芳搖搖頭,吳元猛冷笑問說:「老弟,你不是為這件事才來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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