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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第十三回 涼州假意結豪友 尋疑索潛跡探崇樓

  鐵芳坐在屋裡,只是對著一枝已燒了半截的羊油蠟燭發呆,覺得剛才自己行事太鹵莽一些。可是要叫自己這樣永遠當著甚麼「王傑」、「王兄弟」、「王大爺」去向兩個小嘍囉跟前俯首,自己可真不能幹,寧可拼出了這條性命!

  他的劍尚未放下,店夥又端著菜飯進來,現在可不像剛才那樣不拿鐵芳當正經的客人看待了,恭敬之中還有點驚懼,先將菜盤子放在炕上,然後笑著請鐵芳替他托起來那張桌子。這時院中卻又有許多人亂雜著說話,鐵芳趕緊站起身出屋,就聽院中原是客人跟店夥們正在談,說:「走啦!是馬套著的車,野馬薛瑤大概是裝在車裡邊,海螃蟹袁慶叫開的城門,他自己趕著車跑啦!大概是連夜趕到涼州府再去想辦法……」

  又有個人笑著說:「他們是真怕了,本來,他們大概有生以來,也沒碰過這麼大的釘子。只怕走不到涼州,這麼長的道,連類動,帶疼,野馬薛瑤在半路上就許嗚乎哀哉啦!」

  鐵芳一聽,那兩個賊已經走了,他就急忙拉住了一個夥計,說:「你快給我備馬!」

  那夥計一愣,旁的人都過來勸說:「王爺!你就也算了吧!何必還追他們!」

  鐵芳又想不到人家都管他叫「王爺」,店掌櫃也過來勸,鐵芳卻說:「我並不是去這他們,我是想他們若是不走,我倒也走不了啦,因為我得提防他們找來再搗亂,現在他們一走,可知已沒有事了,我在此倒不必多待了!」

  店掌櫃說:「天這麼晚,路上黑忽忽的,化的雪又都凍上冰了,你怎麼能走?有其麼事明天再說好不?難道這一夜你都等不了嗎?」

  鐵芳仍然搖頭,這時粉菊花手裡捏著幾綹頭髮從屋裡跑出來,院子裡有冰,她一下就滑倒了,「哎喲」她又叫了一聲,幸仗沙漠鼠過去把她攙扶起。她急急地說:「王兄弟你怎麼走呀?我不許你走!你要是走,可就真不對啦!」

  鐵芳說:「那野馬薛瑤二人雖已逃走,可是事情不能算完,他們一定會勾人再來報復。」

  粉菊花拍著胸說:「咱們不怕!」

  鐵芳說:「怕雖不怕,可是有我跟你們在一起,難免連累你們,若是分途而行,那他們無論多少人找我來拼命,也不會傷著你們。」

  沙漠鼠倒是點頭說:「這也對!本來刀槍無眼,你們若是一打架,旁邊的我們就許受誤傷,若是分開走,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你那快馬跟我們的慢車,不合算。我們呢,反正也沒有急事,慢慢地走到涼州府,彼此都方便。」

  鐵芳就說:「我也是要往涼州府去,咱們到那裡或許能見得著。」轉頭又同個店夥說:「勞你駕,你快給我備馬去吧!」旁邊的人也都不攔阻他了。

  有人悄悄跟那店掌櫃說:「叫這人走了也好,就許那兩個走不遠,就勾了人來,要沒他在這兒還好一點,有他,再動刀亂打一陣,你這個店房就是不搗平,也得稀爛!」

  於是,店掌櫃也向夥計說:「快!給王大爺備馬去!」

  粉菊花卻拉著鐵芳又進了屋,發誓似的說:「咱們可一定在涼州見面,你先到你等我,我先到我就等著你。我到了涼州府准住在雙碑巷,金大娘在那兒有宅子,你要去到那兒,吳元猛手下的那些人准保連巷口兒也不敢進去。」

  鐵芳心中更是納悶,還未容問,粉菊花卻又說:「好吧!咱們就後會有期吧!還有幾句話我告訴你,也好叫你放心,因為我見你對我總是躲躲閃閃地,仿佛不屑跟我近一點似的,我可也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我年紀小,混到這地步,是沒有法子!我也明白我是怎麼個人,攀不上你偌大的英雄好漢,可是我喜歡你,我沒想到沙老大那樣的貨竟認識你這麼一個好樣兒的人,將來到涼州府見了面,我跟你一定是朋友相交,你有難我幫忙,我若有了難,你可也要救我!」這小媳婦說的話很爽快,而且她神態昂然,真像個女豪傑,仿佛連春雪瓶也沒說過這樣慷慨的話。

  鐵芳就也點頭說:「好!」拱拱手又說:「咱們在涼州府准能見面就是了!」轉身出屋,又到剛才打架的那間屋內,將劍入匣,並叫沙漠鼠進來,又拿了一塊銀子給他。

  沙漠鼠手裡顛著銀子卻不由得歎氣,悄聲說:「韓大哥!你可別以為我膽小,膽小我當年不會跟半天雲老爺闖沙漠,走北京。現在實在是人貧志短,馬瘦毛長,又因為多年的夥伴兒花臉歡在蘭州一死,真把我的銳氣都弄沒有了!」

  鐵芳聽了也這話,驀地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就說:「花臉歡在新疆還有個外甥,名叫安大勇,那個人你曉不曉得?」

  沙漠鼠搖頭說:「我不曉得!因為花臉歡那人嘴裡向來不說正經話,也許他還有甚麼外甥,表侄,堂兄弟,怎麼,莫非韓大爺見過那人?」

  鐵芳說:「我在新疆見過那人,他也未必曉得我姓甚麼,不過此人也是往甘省來了,你如若見著他,一提我,他就能夠知道,你就叫他到涼州去,助我一臂之力!」

  沙漠鼠連連點頭說:「好,好,明天大概我們還不能走,因為粉菊花的臉還腫著。過兩天我們一定再往東去,路上詳細打聽,如若遇見那安大勇,我就一定叫他往涼州……」

  說到這裡,院中的夥計就說:「馬備好啦!王大爺!」

  沙漠鼠提著鐵芳的行李出屋,放在馬上,鐵芳提鞭攜劍隨之出來,店掌櫃並派了個夥計送鐵芳出城。此時那粉菊花還在屋裡,背著燈光手挽著頭髮,以目依依相送。

  前面一個店夥打著個紙燈籠,鐵芳在後面牽著馬,出了店門,順著大街走到南端,就看見城門。

  其實這裡的所謂大街,不過僅能夠容一輛車行走,而城也不過是一座土堡,城門就是個木頭的以柵欄,但這裡有打更的人看守著。那店夥拿著燈籠過去說了幾句話,打更的人雙手拉開柵欄,鐵芳就掛好了劍,上馬揮鞭,一直朝東馳去。

  此時雖然夜色沉沉,星光燦攔,但是右側胭脂山的雪光照得路徑極為清楚,北風呼呼約吹著,但也身上的大皮襖足可以禦寒,滿地雖全是冰雪,而黑馬走起來還是飛快,「踏踏踏」鐵蹄敲著冰雪。

  右側的白色峻嶺高峰,都漸漸後退,他連連走了一夜,並沒遇見一個人,也沒追上海螃蟹袁慶趕著的那輛車。

  天明了,找了地方用了早飯,依然向東前進,直到天色黃昏之時,方才投店歇息,次日又走,一連走了三天,就趕到了涼州府武威縣,這個地方他覺得有些熟,因為夏天的時候,他曾跟隨玉嬌龍由此路過。他還記得,他在南關的一家飯鋪用飯,玉嬌龍曾獨自到城裡去了一趟,回來時就說是到衙中去找一個故人,那人已經調任,不明下落了,她還慨歎著說:「人世變得真快!」

  如今,鐵芳回想起來往事,心中才明白,想母親那時必是進城打聽方知府的下落去了。如果方知府還在這裡作著官,她一定能夠叫雪瓶前來認父,可知她老人家雖然與強梁爭鬥之時,手下頗為毒狠,但心地也是寬和而且慈祥的,她並不是一方面走遍天涯尋找親生子,而一方面又老霸佔著人家的骨肉……

  想到這裡,鐵芳不僅悲痛,而且義憤倍增,覺得無掄如何也得替雪瓶訪明瞭那方二太太的下落,於是他就連馬也不下,一直進城去找吳元猛。但是才一進南門,迎面就來了七八匹馬,馬上的人全都穿著官衣,戴著紅纓帽,他不禁吃了一驚,急忙下馬向這旁躲避,並注意眼前經過的這幾個官人,見都是三四十歲的,沒有那個在甘州客店隔壁住過的那個「漂亮年輕的人」。他見那幾匹馬都出南門去了,他就向旁邊的一個挑著擔子賣油茶的人,悄聲問說:「那幾個,都是府衙的嗎?」

  賣油茶的說:「哪兒!這都是跟隨欽差大人的,因為欽差大人現就住在府台衙門。」

  鐵芳更沒料到自己追了幾千里地,直到這裡,才追上欽差舅父。他心中更是緊張,就覺得千萬不能露出形跡來,因為如今自己要辦的事情是太多了。站了一會兒又向那賣油茶的人問說:「吳元猛吳少太爺他也住在這城內嗎?」

  賣油茶的把他打量了一番,才指著東邊說:「那邊有家保發鏢店,你要問這事,得到那兒去打聽,我作小買賣的人,不敢對你說!」

  鐵芳一聽心說:吳元猛好大的威風:於是車馬又往北走,眼前路東果然有一家大門,門前停著幾輛車,上面全都插著白布三角形的旗子,迎風獵獵地飄動,一見就知道是鏢車。鐵芳此時反又站住了身,腳步倒有些躊躇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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