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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韓鐵芳此時也在炕邊坐下。他耳邊聽著這些話,雖然很亂,可是一到了他的腦中,就全都整理清楚,就一樁一樁全都記住。

  此時繡香就又在他的旁邊低聲婉轉地說:「如今的事,我倒覺著很喜歡,我倒得感謝菩薩!只是昨天雪瓶來了又走了,她來時只匆匆說了幾句話,留下了這件衣裡,就匆匆地走了,連半天也沒在這兒待。」

  蕭千總說:「可是她回來得也快,這孩子的心也猜出來啦,你沒看見她昨兒打開包裹給你這件衣服的時候,還露出來一本書嗎?」

  繡香說:「那書上面都是她爹爹畫的打拳練劍的小人兒,還有寫的字。」

  蕭千總說:「那一定都是些打拳練劍,飛擔走壁,射弩發鏢,越嶺穿山,翻江搗海,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諸般武藝,十八種兵器,七十二個變化,反正咱們一點也看不懂,到了她的手裡就是無價之寶。得了那書,她還能夠安穩地待著嗎?她一定是找個地方練去啦!不定哪個又倒楣,挨她的寶劍,可是我想她只要是練完了試完了,就會回來啦,回來的准也快!你等著她好了,她回來時我給你們做大媒!」

  繡香忽然又自言自語地說:「只怕她已經走得很遠了……」她的腦裡憶起二十多年之前的舊事,就驀然地醒悟了似的說:「我可恍憾記得,我們小姐跟李慕白結下仇恨,屢次爭打,以及後來她時常叨念,臨死之前還想去索取,就是為一口寶劍,跟幾本書。」

  蕭千總說:「那一定也是這類的天書,絕不是秀才們贊的五經四書,雪瓶必定是見了她這幾本書,她到九華山找李慕白要去了!」

  韓鐵芳聽到這兒也發著怔,並且不由得又雄心勃勃,也欲往甚麼九華山去走走。繡香忽又皺眉嘆息,表現出十分憂愁的樣子。

  蕭千總揮手說:「你也別著急!據我瞧,雪瓶回來得一定很快,由博羅霍洛山她回到尉犁,取了東西,又趕到這兒來,共合還不到一個月,就走了那麼這的路,她的馬還不跟長了翅膀的一樣嗎?九華山雖說在江南吧,可是也禁不住她人不停,馬不歇地連夜走呀!李慕白本來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再說如今也老了,也不能欺負她一個姑娘人家,她一到了那兒,人家必定把甚麼書哩劍哩,還有許多的東西,全都給她啦!不到兩個月她准回來,少爺!咱們就這麼辦吧!從今天起,你不能再姓韓了,你也別姓羅,更不能姓魯,你就姓玉,或者也姓春,好在姓不過是那麼一回事,只要能發財,叫我姓甚麼都行!那麼咱們在這兒待著,也非長久之計,這兒離著迪化又近,那城裡現在還正在捉拿你,玉欽差已走啦,咱們更沒有一點兒關照了,官人要查到了這兒,可真不是玩的!咱們要是回到尉犁呢?那可不怕!有哈薩克人保護著咱們,你再到了那兒,大家曉得你是真正的世子,貝勒,又是小王爺駙馬,誰能對你不尊敬!我們兩口子呢,拋了自己的兒子拋了官兒前程,出來了半年多,為辦你這些事,也算夠辛苦的啦!以後我們也打算將家搬到尉犁去長住,或是乾脆一塊兒到洛陽去!你跟雪瓶姑娘當然是成了小倆口兒啦!至於到沙漠,到山洞裡去做靈,合葬,置墳地,以及日後到北京去認親,那都可以慢慢地辦,只要有錢就不要愁!」

  繡香也點頭說:「這樣辦頂好!只有這樣辦頂對!」

  韓鐵芳卻默然了良久,他仍是搖頭,就說:「蕭姨夫你們夫婦的意思我也覺得很對,你們實在應當到尉犁去照料雪瓶,和經管那裡的財產,但我卻不能回到那裡去,我同時也不回洛陽。因為尉犁的財產雖是我母親所遺留,可也只有雪瓶才可以繼承;至於洛陽那些財產,不要說我已分散了,就是沒散給別人,那強盜的財產我也不能再要他分文。從今天起我便不姓韓,韓家中所有的親戚家屬我更都不再認了,我……」

  說到這裡,他心裡又自責自問說:「雖然韓家的人你都不認識了,可是那陳氏芸華,她究竟是你的妻子呀!她雖不美,雖生性呆板,不解柔情,但她卻並無過錯呀!你若不幸身死異鄉,或永遠不歸,那就不必說了,但你在外享福,另娶,更名改姓,拋下她永守空房,那可就于良心上太說不下去!並且,玉嬌龍也必不願要這樣的兒子,春雪瓶也必不願嫁這樣的丈夫,尤其那慷慨爽直的羅小虎,生平絕不會作這樣的事。」

  於是他就站起了身,向蕭千總跟繡香拱手說:「事情就是這樣辦了!將來你們見著雪瓶,就請替我問她好吧!並千萬囑咐她:江湖之間,不要亂走,拳劍的工夫,可以自練,以之養性陶情,破除愁悶,但不必專為與人爭鬥!」又帶笑說:「我要走了!再會吧!」

  蕭千總卻一伸手,又拉住了他的胳臂,說:「怎麼,少爺!你這就要走?剛才我們倆口子跟你說的話,莫非全都白說了嗎?」

  繡香也著急地來攔他說:「雪瓶也許到迪化城裡去了,今天也許回來!你要是走了,拋下她一個人……那,你母親的靈魂若有知,她也得難受呀!……」

  鐵芳又遲疑了一下,就仍是搖頭:「無論如何,我也得向東走一趟!」

  蕭千總間說:「你往東去有甚麼事吧?」

  鐵芳說:「在東邊我還有許多朋友,尤其是我的老師,若沒有他傳授我這點武藝,此次我也不能向西來,他此時大概已往西來找我了,我必須去會一會他!」

  蕭千總一笑說:「這些事兒不必忙著辦呀?可以等到將來,你娶了好太太,穿上闊衣裡,騎著金鞍銀鐙的馬,再去見你師父,嘿!那時候我要是你的師父,我瞧見有那麼一位闊徒弟,我也得樂壞了!」

  鐵芳聽了這話,就不由淡淡地一笑,說:「若按照別人看來,我此次西來,可稱得起是幸運!」

  蕭千總說:「本來麼!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可惜賽八仙那位活神仙沒在這兒,不然,我把他拉了來,叫他給你相相面,你將來真還不定怎麼發達呢!也許能作高官,拜相封侯!」

  鐵芳搖頭:「那並非我之志願,萬餘家私,千群牛馬,我決都不要!」

  蕭千總不由得又一愣,鐵芳又說:「雪瓶姑娘也實是天下無雙的奇女子,可是,雖然我義母有過囑咐,你們夫婦又情願為媒,但因為我自覺著不配!」

  蕭千總擺千說:「你錯了,哪裡說得到甚麼配不配呀!早先打我的嘴巴,我斗膽說一句話,一個沙漠裡的大盜,跟九門提督的小姐有了私情,那也能算是配嗎?!千里姻緣一線牽,鳳凰有翅還跟烏鴉飛,巧婦常伴拙失眠,何況你又一表人材,少東家出身,真個說起來雪瓶連個小姐都稱不起呢!」

  鐵芳說:「第一是因我的武藝配不上她。」

  蕭千總說:「唉!咱們又不指著賣藝吃飯。」

  鐵芳說:「還有……」這下面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就發急地說:「無論如何我也要走!」

  繡香要來攔他,蕭千總卻又把他的太太攔住,就皺著眉說:「少爺你可真不懂事了!」

  鐵芳這時已邁步出了屋,到院中就去牽馬,繡香追出他來,急問著說:「那麼少爺,你現在走了,幾時才能再回新疆來呀?」

  鐵芳說:「不一定!」接著又恭謹和藹地說:「將來或者我還能到新疆來,那時我再給姨母來請安!」

  繡香又拿手帕擦拭著眼睛。此時蕭千總又由屋裡走出來,抱著那而琵琶,上面還罩著新做的套,他說:「這件東西,我現在可得物還原主了,少爺你到別處去,路上沒有個伴兒,一定覺得悶得慌,有這個,也可以解解悶兒!」

  鐵芳說:「我在路上帶著這個東西太麻煩,我送給姨父了,還是由你留下彈著玩吧!只是……」

  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就說:「我有一件事拜託姨父,就是在黃羊南子劉宋老店裡,那裡住著個小孩,名叫長福兒。這次在白龍堆裡啟靈重葬,他也幫了些忙,他不想跟著我,但我也是因為攜帶他不便,所以把他又打發回那店裡去了,那店裡的劉大本來就待他不好,他也不願在那裡……」

  蕭千總沒容他說完,就連連點頭說:「這是小事,我一定能夠辦,你就放心吧。等我們先回尉犁城,大概明年春天我們就回烏爾土雅台,去接了孩子再到尉犁去長住,那時路過黃羊崗子,我們也就把他帶回去,你也知道,尉犁咱們家裡也不多他一個人吃飯,只是……」

  此時那邊臺階上站著的繡香就說:「少爺!你這次是想往哪兒去呢?」

  蕭千總卻說:「對啦!少爺你一定要走,我們也攔不住你,剛才的那些話,也可以日後再商量,反正就是現在都說走了,您穿著重孝,也不能立刻就辦喜事。不過您要往哪兒去,是閒遊解悶?是打算回洛陽府上望望?是找我們那雪瓶姑娘去?還是有別的事?你要說個一定,我們也好放心!」

  鐵芳卻反沉默了一會,然後就悄聲嚴肅地說:「我告訴蕭姨父也不要緊,我因為聽說玉欽差已往東去,甘涼路上,江湖強梁甚多,我並且已經聞得,有人要在這上劫他,所以我必須急往隨行保護。

  就是這事,請姨父千萬不要向別人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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