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七六


  繡香倒瞪了她丈夫一眼,又向賽八仙說:「你就給算一算吧!」於是施媽由屋裡搬出個凳兒來,等繡香坐下,賽八仙呼二爺就將那銅盒裡的幾個銅錢,搖了幾下,就打開盒蓋,把銅錢倒在木盤上,瞪著眼睛看那錢是正面,還是背面,然後又裝在盒兒裡再搖再倒再看。一連幾回,他又半閉著眼睛,口裡把金木水上火,幹坎艮震巽離坤兌,說了大半天,他就眉展眼開地表示算出來了說:「那個人原來跟這裡的大王爺是好朋友,他到新疆來,專為拜訪小王爺,並沒有其麼惡意。他路過白龍堆的時候,還在沙漠裡遇見大風。」

  蕭千總趕緊問說:「這是算出來的嗎?」

  呼二爺正色說:「剛才搖出的卦裡邊有坎,坎為水,水裡有龍,所以是白龍堆;卦裡又有巽,巽為風,所以才說沙漠裡遇見了大風。」

  繡香就問:「那麼這裡的大王爺現在是生是死?」

  呼二爺笑看說:「哪能死呢?至少還有二十年的陽壽呢!」

  繡香又問:「那麼她現在在甚麼地方?」

  呼二爺說:「這可就得說到白龍堆沙漠的那場風了。據我想,春大王爺由玉門關裡回來,半路上就遇見姓韓的,姓韓的也會武藝,因此春大王爺很喜歡這個人,就交了朋友一同往西來,不料走在沙漠中遇著大風,二人就在白龍堆失散,因為這卦中有離卦,離為火,水火不相容,必定分離。姓韓的遍找也找不著春大王,他只好就將大王的馬、寶劍都送到這兒來……」

  繡香驚訝地又問:「那麼春大王爺現在在哪裡呢?」

  呼二爺又算了算,說:「不遠!不遠!坎為土,北方壬癸水,白龍堆北邊就是迪化城,春大王一定是由白龍堆冒著大風到了迪化城,可是現在還有點病,不能立即回來,還得在迪化住些時日,迪化也有貴人相助,必不要緊。」

  這半天,蕭千總聽得都發呆了,呼二爺說到這裡,他就跳了起來,大喜說:「真算得對!不愧是神仙!」又抱拳說:「剛才多有得罪!對不起!對不起!」趕緊叫繡香拿銀子,這時幼霞也喜歡得趕緊放下了窗簾,去抱住了雪瓶,笑著說:「瓶姊你聽見了沒有?三爹爹真沒有死,在迪化啦,咱們去接她老人家好不好?」雪瓶的心裡仍然有點半信半疑。

  少時,蕭千總把賽八仙呼二爺送了出去,他又回來,就到屋裡笑向他太太說:「我也早就猜著啦!現在北京的大少爺奉旨查辦新疆巡撫已經到了迪化,多年未見的親兄妹,她還有不去見兒的道理?見了面哪能又立時回來?咱們也快到迪化去見見吧!我也得給大少爺去請請安,求他再提拔提拔我!」

  繡香也很喜歡,就說:「再等一天,看能把姓韓的找回來不能?要是找不回來,明天咱們就準備去上迪化。賽八仙那一算,我忽然想起來了,咱們這兒的那位,她是有那個脾氣的,我記得她十幾歲時跟著老太太由且末城到伊犁去看舅母,走在沙漠就遇見了大風,她就失散了,後來可又找著啦,一點地沒有舛錯。她生平最愛沙漠,她走在沙漠中常聽有人唱歌,咱們可都聽不見,她是沙漠中生長大了的,近十幾年都在沙漠裡,她尤其愛看沙漠中刮大風……」

  蕭千總說:「別多說啦!待會兒雪瓶姑娘醒啦,咱們就告訴她的爹爹現在迪化城,問她要不要去?」

  此時春雪瓶早已跳下了裡屋的炕歡蹦蹦地跑了出來,高興看說:「我去!我去!蕭姨夫你快去,咱們買辦東西,加緊預備!別管今兒找得回來找不回來那姓韓的,明兒一早咱們一定走!」又跳了跳,笑著說:「我要叫我爹爹帶著我逛遍了迪化城!可是……」她又納悶地向繡香說:「姨姨,我兒了那……我那大伯伯,到底我應當叫他甚麼呢?」

  繡香就答覆她說:「見了面你只叫伯父就行啦!照著旗人的規矩是應當叫「大爺」的。」往下的話,她就不能再細說了,因為若是一說出來,就得詳談玉嬌龍的家室,而雪瓶的來歷也就成了問題,應當怎麼說呢!玉嬌龍不錯是出過閣,但嫁的卻是最不相合的魯翰林,魯家又跟春雪瓶一點也拉扯不上,說起來太麻煩,既沒法說,玉嬌龍又囑咐過無論如何也不許說,所以她就只好改說別的話岔了過去。

  春雪瓶當時就歡歡喜喜,急急匆匆地收拾行李,幼霞也高興地幫助她。蕭千總是出去辦禮物,備車去了,繡香又把許多事都吩咐了老家人跟施媽,當時大家全都興高采烈,與昨晚之馬亂人駕、疑生疑死是絕然不同了,大家都相信賽八仙是個活神仙。

  午飯後,幼霞的母親美霞就來了,這位三十多歲的哈薩克的貴婦人是帶著四名丫寰、坐著三輛牛車來的,她對於漢話仍會得不多,而氣度卻跟滿漢的貴婦人無異,她聽說玉嬌龍現在迪化,安然無恙,她更是歡喜,但是一聽說玉嬌龍的胞兄寶恩現在也到了迪化,她卻又有點發愁,她惟恐玉嬌龍眼著哥哥帶著雪瓶回北京去住,就不再到尉犁來了,她非常戀戀於多年來的友情。

  雪瓶倒是勸慰著說:「不會!我們還得回到這兒來,因為我爹爹她捨不得離開沙漠,美霞姨姨你就放心吧!可是,我要帶著幼霞妹妹去,好叫她陪伴我。」

  美霞對她的兩個女兒,最是鍾愛幼霞,小霞今天走了,她並不十分掛念。但幼霞要離開她,她卻有些捨不得,想了一想,又覺得孩子到大城裡去歷練歷練,見見世面也好。在這裡除了草、沙,就是牛馬,能看得見甚麼呢?這孩子自幼跟玉嬌能在一塊的日子較多,所以脾氣習慣都跟哈薩克人不同了,不如叫她去吧!迪化離著這裡也不算太遠。於是,她也就含著笑容答應了,把幼霞也樂得直蹦。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美霞就帶著丫鬟回去了。太陽的影子漸漸西去,還不見那幾個找韓鐵芳的人回來報信,雪瓶倒是很不放心,因想那個人既是爹爹的朋友,昨天自己對人家可太不該了,射了人家兩箭,傷雖不重,可是萬一射在致命之處,又加上那人連夜逃奔,而因此死了,豈不可憐?豈不連自己的爹爹都得對人負疚嗎?她的心裡有些亂,又回憶著那人英俊的容貌,敏捷的馬上功夫,不由得羡慕,出了半天的神。

  幼霞在旁說:「都帶些甚麼呀?我想,是咱們喜歡的東西全得帶走,咱們到了迪化,不定得住多少日呢?還許住半年,在迪化看完了花燈才能回來呢!」

  雪瓶卻眼睛注意到桌上的銀瓶上,這一隻銀制的小花瓶,早先原是她爹爹藏在箱子裡的,有時她想看,她爹爹還很生氣。她愛這只花瓶,但又怕她的爹爹。直至兩年前,她爹爹才由箱裡拿出,允許擺在桌上,並講明這花瓶的來歷說:「這是十九年前在涼州府張腋縣,我自己拿出的雪花銀,叫一個銀匠給打的,不想那銀匠把銀子給換了,所以我好恨!」

  雪瓶笑著說:「我瞧著倒還不錯!」

  她爹爹就說:「那麼就給你吧!我打這瓶的意思,就是為你壓命根,取平安之意,所以我給你名字也取作雪瓶……」

  這是當年的事了,如今雪瓶想了起來,因為這是自己的東西,所以此次出門,也要把它帶走,便親自由桌上拿了起來,收在包袱裡。

  此時繡香也在旁邊收拾東西,她是除了她自己帶來的幾隻包袱,和一隻小皮匣子之外,尚有一串鑰匙,鑰匙之中有一個形式很特別的,她在上面系著一條紅絨作記號,這就是十幾年前,玉嬌能把雪瓶已養成幾歲了,可以離開她而由僕婦管理了,她又難耐家居的寂寞,而且那時南疆盜賊蜂起,她聽見了有許多不平之事,她又得了一匹好馬,便恩重到外面去走走,索性把南疆各處都走遍,作些扶弱鋤強,行俠仗義的好事。

  那時正是繡香跟她住在一起,她臨行之時,諄諄向繡香託付,其一是托繡香照護雪瓶,其二便是交付了繡香這個鑰匙,因恐怕她在外騎馬、登山、過河、走沙漠、馳草原,很容易將這東西丟失,並說:「只要我出去過了一載,還不回來時,那就是我在外出了事,也許就是死了,那麼你就更得好好收藏這把鑰匙,才能夠開那只漆著金邊兒的牛皮箱,萬一那……那孩子當年沒有死,將來……這是做夢呀!若是幸而能遇得見,這箱子裡的東西還許用得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