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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韓鐵芳一時也答不上話來,及至全都進了屋,他看見馮老太太也趴在地下如同死了一般,雖然不出聲,可是還微微的喘氣,瘦老鴉神手張都注視著荷姑。就見荷姑望見屋中的情形,嚇得她那有許多條抓傷的臉上變成了慘白色,她戰戰兢兢,及至辨清了她的丈夫已然慘死,她就放聲大哭起來,並且跪在地下。

  李老伯在旁愁眉苦臉的勸著。她哭了半天,她的婆婆卻在地上微微的抖顫,悲弱的聲音叫著:「孩子,你回來了,你看……老忠都是為你,這……叫咱們娘倆可還怎麼活呀?……」

  接著又哭起她的兒子來了,哭得聲音益發微弱,又昏死過去。

  瘦老鴉卻在旁責問鐵芳。韓鐵芳頓足歎氣說:「都是因為我的疏忽,我不該獨自走到村外去,但我也實沒想到戴閻王……」他恨恨地說:「他竟下此毒手,我非把他殺了不可!」

  說時提劍又要走,瘦老鴉卻一手把他攔住,說:「你還上哪裡去?戴閻王這時早已走出二十多裡地了。我跟你說吧,今天我們探明了荷姑是藏在他的一個莊丁的家裡,我們就去了。不想他勾來的人真多,足有一百多個,把戴家莊築成一座鐵壁銅牆,風兒都難以陷進去,我叫這位張爺在外給我巡風,但我卻無法進去,我在外面乾著急,還不敢被他們的人看見,我也怕的是一人難敵眾手,可是我在村外直蹲到天黑,他們的莊中就大亂起來,我還以為你去了呢!

  可是又想你決沒有那麼大本領,那簡直如來了幾萬天兵,又像他們莊裡發了大水,個個狂喊,慘呼,中箭的中箭,爬倒的爬倒,逃跑的逃跑。後來我就看見十多匹馬飛馳出了莊子,一齊向西奔去。

  又過了半天,我聽見村裡寧靜了,我才慢慢地走進去,抓住了他們一個受傷不重的莊丁才逼問出來,原來是剛才突然之間飛來了一位大俠客,就是山上廟裡住的那個病夫,一手持劍,一手拿著弩弓,連放了三四十枝箭,沒有虛發,射得那些莊丁跟好漢們不是瘸了腿,就是瞎了眼,還有的箭中咽喉,嗚呼哀哉。

  但是等我進去搜找之時,那位大俠客已把荷姑救走,我才跟張爺到這裡來!」韓鐵芳向來也沒有見他的師父像這樣興奮過,同時自己也對那位俠士愈發景慕,愈覺得驚奇。

  瘦老鴉又說:「可是我們走在半路上時看見西南角上起了一把火,多半就是山上那座廟,一定也是戴閻王幹的,那大俠客當然不至於受害,可是那尼姑師徒就難免遭殃了。」

  韓鐵芳又歎了口氣,就又把剛才那位俠士將荷姑救到這裡來,後來他望見火光趕緊去截殺兇手的事都說了一遍。瘦老鴉就擺手說:「這些事就不必提了,現在就是這婆媳二人,咱們可怎麼想法子安頓她們呢?若叫她們留在這裡,戴閻王一定還饒不了她們,再說馮老忠死了,以後誰養活她們呀?」

  韓鐵芳說:「這我倒想起來一個辦法,她們在這裡實在不能再住了,我想可以把她婆媳送到洛陽,叫我妹妹玉芳安頓他們。她有那許多錢,安置這婆媳兩個人自然不難,而且不久她就要出嫁,也可以帶著過去,作她的陪房。」

  瘦老鴉點頭說:「這辦法也不錯,只是得有人把她們送到洛陽去才好。」

  韓鐵芳說:「這個我想只有請師父辛苦一趟了。」

  瘦老鴉說:「我不送她們還好,我要是送了去,你家裡的人一定不肯收留,我在別的地方都可以稱好漢,但在洛陽,卻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

  韓鐵芳說:「可以叫毛三送她們去,毛三整天睡覺,晚上才有精神,我也不願再帶著他了。可以叫他跟回去,但必須師父暗中保護,不然戴閻王為荷姑已弄得家敗人亡,他豈肯甘心?若知道她們往東去了,他一定會派人去殺害她們。」

  瘦老鴉想了一想,就慨然答應,說:「好吧,我送她們婆媳到洛陽去,毛三也由我帶走,可是你呢?」

  韓鐵芳忿然說:「我一個人往西去!」

  瘦老鴉卻搖了搖頭,皺皺眉。

  神手張在旁說:「韓大爺,我隨著你去好不好!反正你們走後我也得走,我要再在靈寶縣住,就是有八個頭也得都被他們割下去。韓大爺,你也帶著我去見一見世面!我還告訴你說,我須得先打壞了寶盒子,才能夠跟著你走,在路上我一定規規矩短一切都聽你的吩咐。」

  韓鐵芳說:「張兄,你這個人我很欽佩,可稱是條好漢子,但你不會武藝,我才出家門數步,就遇著這幾番爭鬥,以後還不定有多少人要跟我作對,我若帶你走,遇到事情咱們彼此都不便。」

  瘦老鴉在旁說:「你也跟著我們到洛陽去,到了那裡不愁沒有你一碗飯吃,只是……」又同韓鐵芳問說:「將來咱們師徒在哪裡見面呢?」

  韓鐵芳說:「我盼師父把她們送到洛陽,就趕緊再往西來,或者咱們可以在西安府見面。」瘦老鴉沉想了一會,就點點頭說:「可是,我得囑咐你一句話,你必須服從,就是沿途不可再與人爭鬥,連閒事也要少管,寶劍也不要常露出來,投店打尖,處處都要小心。等我們在西安見了面,那時再商量怎樣找黑山熊!」

  韓鐵芳點頭說:「我都曉得,請師父放心吧!」當下決定了辦法,瘦老鴉就開始辦理了。

  他先拿了鋤頭,趁著黑夜,叫神手張幫助他,將馮老忠和賊人的死屍抬出去,偷偷地埋葬了。又回來打掃乾淨了屋中的血跡,並勸馮家婆媳不要只顧哭啼,應當快些收拾行李。又叫神手張趕緊回南關叫毛三,再托他的表親去找車,並囑咐不到天明,就把車找來最好,神手張連聲答應著走了。

  李老伯臉上的顏色是始終沒有緩過來,如今他就要回家去睡覺,瘦老鴉把他送出了門,並囑咐他說:「荷姑婆媳走後,這兩間房子,你能給照應著更好。若是不能,你就少說話,第一莫說馮老忠已死,第二莫說知道她們婆媳的去處。」李老伯也就連聲地答應著。

  瘦老鴉重進到屋裡,就見韓鐵芳在屋中站著,臉上佈滿了怒容,時時地發呆,一口寶劍永遠在他手中提著。馮老太太是已然挪到了炕上去躺著,她的氣息是緩過一些了,可是哭聲益哀,口口聲聲說是要找她的兒子去。荷姑也背著身兒抽泣收拾著東西,她們家裡哪有長物,只不過是一隻破衣箱和馮老忠的一些做花樣的器具而已。瘦老鴉也不說話,地下有一塊磚,旁邊有幾根樹枝,他就坐在磚上往灶裡燒火,燒熱了一鍋水,他就用碗舀著喝,他很從容地,而且一點也不顯出來疲倦的樣子。

  韓鐵芳在屋中發了一會呆,就又提劍到院中徘徊去了。屋裡重燃起的那一盞油燈漸漸地自行熄滅,昏暗了一陣,夜色就漸漸稀薄,星星少了,月光也暗了。又過了一會就聽見車輪聲及馬蹄聲漸漸由遠而近,韓鐵芳走出柴扉一看,只見隱隱於曉霧之中來了一輛車和三匹馬,他迎出村去,看見神手張雇來了一輛騾車,毛三是騎著一匹馬,拉著兩匹,他看出了韓鐵芳,就叫著說:「大相公,還沒敲五更呢,難道這麼早咱們就趕路嗎?戴閻王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我糊塗了一天,弄不明白,我也不敢跟誰打聽。」

  韓鐵芳又喝聲:「少說話!」他遂領著車馬進村,大家一齊忙亂,搬東西,抬馮老太太。哭聲,悄悄說話聲,亂了一陣,天色就已破曉,東方又已露出來曙光,馮老太太是臥在革裡,荷姑流著淚由車裡探出頭向韓鐵芳道謝,韓鐵芳這時才看出這個女子雖然衣服樸素,雲發不整,臉上且有抓傷痕跡,但確實是長得美麗,比蝴蝶紅,比自己所見過的一切女子都美,他點點頭,就轉臉去向瘦老鴉說:「師父就快些帶著他們走吧。」

  雞已啼了,狗圍著車馬又吠了一陣,也都停住了聲音。

  瘦老鴉騎上「雪中霞」揮鞭說聲:「走吧!」革裡又發出哭泣之聲,神手張向著韓鐵方說:「韓大爺再會!」那毛三跨在那匹瘦馬上,打了個哈欠,說:「大相公,我可先到洛陽去啦,您可也別在外邊多耽誤,玩夠了也快點回家吧,免得少奶奶在家裡懸掛您。」他揉了揉困眼,又要打盹似的隨著車馬出了村子,衝破了曉煙,迎著漸起的朝陽,向東走去。

  這裡只留下了一匹「烏煙豹」和兩隻包裹,一口寶劍,一杆絲鞭。韓鐵芳將昨晚上奪來的那口刀跟劍全都拋在麥田中,他就上馬往北走了不遠,尋著通往西南去的大道,緊緊揮鞭,飛一般的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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