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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三回 散資財俠少走風塵 遭蹂躪村姑投古刹1

  毛三簡直有點捨不得邁步兒,心說:唱得真好,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年輕小夥,大概就是我吧?我今年才三十二……想著就要用舌尖只破窗紙向裡面看一看,不想「當」一聲,把他嚇了一跳,待了半天,又聽「當」的一聲,原來是有個店裡的人,從外院到裡院,打著定更的鑼,他心說:笨蛋!連更都不會打,不如交給我吧。

  他不由得挪動腳走,仰臉看著天,天上的星星都向他眨眼,仿佛認得他是熟人,他的精神又大啦,這時候要叫他睡覺可真難,他回頭又瞧了瞧那窗戶,心說:會唱小曲調,一定是個混事的!他走到了裡院,站在院中又叫大相公,瘦老鴉從東屋裡出來,直問他有甚麼事。他說:「蕭三爺,我要跟我們大相公說話!你替我說也行。大屋子裡人太多,擠得比粥還稠,我買受不了!我跟大相公出來雖不是想要玩樂,可也得吃得飽、睡得安,蕭三爺您也知道,我在望山莊可是打更帶刷馬,但我沒受過這個罪,您要不信就到大屋子看看去,您也是走過路、住過店,您也跟我一樣受過窮,您去瞧瞧,那間屋子是人住的不是?」

  瘦老鴉停了一聲,笑著說:「你就爽快地說你不願意住大房子,要給你單開一個房間,就完了。」瘦老鴉遂走進屋裡跟韓鐵芳去說。

  韓鐵芳把他叫進屋裡,同他說:「大屋子裡要是太擠,容不下你睡覺,當然得給你另找一間房,只是你若想圖安逸,一點委屈也不能受,那可就不對了!你千萬別以為我有錢,我出門時身邊只帶著百餘兩銀子,這一點路費我們須拿著它走到甘肅省,還許走到別處,所以這次咱們出來,是為受苦來的,並不是為享福!」

  毛三直挺挺地站在大相公的眼前,聽到這裡,他的心像泡在涼水裡似的,心說:圖甚麼呀?不在家享福,可來到外邊受苦?萬金的家產全都分散給了人,自己卻只剩了一百來兩,這不是發了昏嗎?他又斜眼看了看瘦老鴉,心裡卻又轉了一轉,覺得大相公與瘦老鴉之間,不定有著甚麼麻煩事兒,瘦老鴉不定是教給大相公甚麼的師父啦,也就是!大相公決不會沒有錢,他還是得在瘦老鴉的面前裝窮。於是就把嘴獗了獗,說:「不是我不能受苦,您可以到大屋子瞧瞧去,看那兒能夠插腳不能?」

  瘦老鴉突然拉著他說:「我隨你瞧瞧去,不然,以後是天天住店得找兩間房,那還受得了?」

  韓鐵芳還攔阻他說:「何必!今天就讓他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好了,也不至於花多少錢。」

  毛三心說:對呀!本來大相公不在乎這一點,可是瘦老鴉卻氣忿忿地,不能容許毛三這麼搗蛋,就揪著毛三到了前院的大屋子,拉開門往裡一看,他覺得也確實是太為雜亂,氣味太臭,他自己不在乎,能擠到裡面去而處之泰然,但要叫毛三,這傢伙雖然是個奴僕,可也是在韓家舒適慣了的,也難怪他受不了,遂就說:「好!你去跟你們大相公住一個房子去吧,我能在這兒擠著,我覺著這兒還暖和呢。」他遂把毛三一推,就進到大屋子裡去了。

  毛三倒不由得臉紅,往裡院走著,經過那過道兒之時,可又停了停腳步。聽窗裡,男的跟女的又在嬉笑著說話,他又有點發迷,心說:再唱兩口兒叫我聽聽吧。走過去,還不住的回頭,見那紙窗上浮著那婦人的影子,鬢髮一絡兒一絡兒的,都能看得出來,屋中的燈挑得很亮,而婦人已把她頭上的綢帕除下來了。

  毛三的心裡飄飄蕩蕩地,到了屋裡見大相公,卻又說了瘦老鴉一大堆壞話,說:「大相公,您跟他在一塊,有多麼失身份呀?誰不知道您是洛陽城有名的財主少爺,那瘦老鴉是個窮無賴?」

  韓鐵芳發怒說:「不要胡說啦!」

  毛三說:「我是為大相公著想,我是跟大相公出來的,不是跟他瘦老鴉出來的,我跟著您,吃甚麼苦,我都不會說一句話,跟著他,我不能服氣,他是個甚麼東西?咱家的老員外還不是他跟那姓徐的給逼死的?」

  韓鐵芳聽了,越加煩惱,便大聲叱住了毛三,不許他再說話,此時店夥已送進飯來,韓鐵芳吃著飯,面現倦態,而且愁眉不展,毛三站在旁邊吃,卻很有精神,仿佛早晨睡足了覺才起來的樣子,一邊吃著,一邊他的嘴裡還要往外噴話,但摸不著他大相公的脾氣,他不敢說出來,又吃了兩碗飯,還剩下幾口,忽然瘦老鴉闖了進來,直眉瞪眼地悄聲對韓鐵芳說:「我剛才在大屋子裡聽人說了一件要緊的事。」

  韓鐵芳疾忙停住了筷子,變色地說:「甚麼事?」

  瘦老鴉卻用手將毛三推出屋去,隨即閉緊了門。

  毛三的腳步踉蹌,在院中幾乎摔了一個跟頭,他嘴裡還嚼著飯,心裡卻氣極了,真要大罵出來,可是這時忽見那小過道上有人嬌聲媚氣地叫著:「夥計!夥計!」毛三不由又直了眼,向那過道,藉著那隔著窗紙漏出來的微微燈光;看見了那婦人倚著窗戶在叫人,他也幫腔了一句,叫著:「夥計!夥計!夥計都哪裡去了呀,人家在這裡叫呢?」

  他的心裡喜滋滋地,由不得他自己,仿佛他已忘了是被瘦老鴉推出屋來的,那婦人並沒理他,把夥計叫了來說了幾句話,就又進屋裡去了,毛三的身於站在這裡,眼睛還盯著那窗子,屋中的瘦老鴉還沒跟大相公談完話,這時,「當當!當當!」打更的敲著鑼又往後院來了,毛三心中詫異說:打得不對吧,這打更的是個外行吧?哪能才交過了頭更又打三更鼓呢?可是這院中的許多房間,隨著這鑼聲就都熄了燈,關上了屋門,只有大相公的房裡,和那婦人住的屋子窗上,還燈光隱隱。別人都睡了,他卻仍然精神暢旺,好像才吃過了早飯一樣。

  此時春夜的風兒颼颼的吹著窗紙。屋中,瘦老鴉跟韓鐵芳說的話很是嚴重而且緊急,他說:「剛才我在大屋子裡,聽見兩個西邊來的人,他們說黑山熊的兒子吳元猛,確實是在西安府。此人不過二十來歲,武藝超過他的父親,臂力極大,而且疏財仗義,江湖人對他都很尊敬,他並且交結官府,手面極大。」

  韓鐵芳卻說:「我找的是黑山熊,與他的兒子並不相干。」

  瘦老鴉說:「可是這些人在前面擋著,使你撈不著黑山熊,也不由得你不生氣。我本想來這裡先去拜訪劉老英雄,可是剛才我聽人說,他到華州去了,得五六天才能夠回來,我們短了一個膀臂,不然叫他給寫兩封信,咱們走在路上一定有人照應,有些個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就許不會幫助黑山熊跟咱們作對。劉昆是本地有名的人物,這裡的首富戴大莊主也是他的徒弟。」

  韓鐵芳說:「我們不要仰求於人,求人不成,把我們的事倒弄得無人不知,那才合不著理!」

  瘦老鴉卻說:「你別以為別人不知道,在洛陽你單身打了獨角牛,我跟你四叔父,逼死了韓老善人韓文佩,咱們突然又都離開了洛陽,江湖人又都不是聾子,哪能夠不知道?」

  韓鐵芳搖頭說:「我想黑山熊不過是個有名的強盜罷了,至多他手下有些嘍囉,我不信江湖上的人都能個個為他效死。」

  瘦老鴉停了一聲,說:「你哪裡知道?二十年來黑山熊傾家破產結交江湖人,他原為的是對付玉嬌龍,可是玉嬌龍始終沒有跟他碰頭。昨天在白廟鎮店裡,我跟你說的那些個人,多半是黑山熊的好朋友,到時你不去惹他們,他們也一定會幫忙黑山熊和你拼命。」

  韓鐵芳聽了,真不耐煩,想不到他師父在洛陽傳授武藝之時,還是那麼膽高氣壯,如今一出來,事情還都沒有來到,就先這麼諸多的顧慮!他遂就皺著眉又搖頭,說:「全不必管他們,師父將武藝傳授給我,原是為我用的。到時,真要有人找到我的頭上來,我絕不畏懼!」

  瘦老鴉怔了一怔,又悄聲說:「還有今天我們在半路遇見的那江湖女子,她還同著一個男人,兩人不像是正經的夫婦,現在他們也住在這店裡,住的是靠近過道的那間房子,剛才他送出去的那人我也認識,是本地的一個有名的人。他和那女子恐怕都是西路上的,不是鏢行的,便是綠林的,只可惜不曉得他們的姓名。」說著,又像是很納悶、惆悵的樣子,可見他是對路上遇見的,尤其是露出江湖形色來的人,全都非常注意,而且關心。

  韓鐵芳卻淡淡地說:「我們何必管這些閒事,我們今夜只在此住一宵,明天晨起,走我們的路就是了。」

  瘦老鴉卻仍然歎著氣,仿佛有點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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