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二七


  ▼第十一章 癡女子客中傾錯愛 猛俠士庭院戰長槍

  蝴蝶兒現在就成了這店裡的一個人兒了,昨天她還是個醜丫頭,今天成了楊貴妃了。不但是店裡的人全都驚訝地看著她,都仿佛不認識她啦,也不敢再跟她隨隨便便地說話了。並且因為賣弄風流地出門站了一會,——這麼一來不要緊,可鬧得附近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了。

  因為像她這樣美貌風流的人,不用說本地沒有,就是這地方每日來來往往不知多少人,客商的眷屬也很多,還有專跑碼頭的煙花姊妹,能夠像這樣標緻的,據說是從來也沒有見過。

  蝴蝶兒美麗非凡,超過了曹錦茹十倍,可是曹錦茹並不嫉妒她,也不勸阻她,只是仿佛有點不大喜歡跟她接近了。又過了一天,聽說

  路民瞻已從陳州回來了,曹仁虎高高興興出去了一趟,不知是見著路民瞻沒有,回來卻非常的懊喪,只是不住地連聲長歎,也沒去見允貞,晚飯也沒有怎麼吃,愈愁煩,愈顯出他是年老衰弱了。曹錦茹就非常關心她的父親,屋裡又熱,簡直跟炎夏差不多了,她就想到河邊去涼快涼快,並且使她的父親散一散心。所以就說了,曹仁虎也願意出去走走,遂就點頭答應並問蝴蝶兒去不去,蝴蝶兒卻搖頭,臉微紅地笑著說:,我在這裡給您看房子吧!」

  曹仁虎將要出屋的時候,忽然站著發了怔,白髯下垂,神情呆板,似乎他很費尋思,把他女兒的那口短劍帶上,這才走了。

  這時店門口熱鬧極了,坐著許多的人乘涼,秦飛在那兒大談大講,說什麼:「北京城的天壇、白塔……城門比山還高,皇宮裡的瓦,都是金瓦……」

  他正在這兒替北京城誇張呢,把一些個沒上北京去過的夥計,說得兩眼都直了。

  因為店裡的人不是出去玩去了,就是在門口乘涼,所以店裡倒顯得十分的清靜,天色雖已薄暮,各屋中全都沒有燈光。

  這時,蝴蝶兒忽然急急地在屋裡又打扮了打扮,就趕緊悄悄兒溜到允貞住的房裡去了。

  允貞正獨自在屋中躺臥。搖著一柄大芭蕉扇子,聽見了門聲,他才轉眼看看,在昏暗的燈光之下,他看見一個窈窕的女人,就問說:「什麼事?」

  蝴蝶兒卻笑聲說:「是我!來看看您,——您怎麼不點上燈呀?」說著,她就要去給點那桌上的一支蠟,她的腰肢嫋娜著,並且發著微微的笑聲。

  允貞卻坐起身來,說:「你不用管點燈!有事沒事,有事快說,沒事快出去!」

  蝴蝶兒又撲哧地笑,用嬌細地聲音說:「我有事!我早就有一件心事,只是設法子向您說,今兒這裡沒有人……」

  她說著話,就像風擺楊柳一般地向著床那邊走去。

  允貞說:「你站住!有什麼事就站在這兒說吧!」

  蝴蝶兒說:「喲!您幹嘛這麼說話不和氣呀?沖您說話這麼不和氣,這麼大的架子,可也不像是個大掌櫃。您一定是位貴人,是一位大官,現在是出來私訪來了……」

  允貞倒不由覺得驚異,心說:這個女子似乎不同凡俗,她好眼力。連曹仁虎都被我瞞過了,居然這一女子把我看出?遂就不加否認,然而,更正色地問說:「你跟我,還有什麼話要說?」

  蝴蝶兒低聲,以憂鬱的情調說:「我也沒有別的事!就是有一件事!這是我好些日子來的……的心事……」

  接著委曲地說:「我,我雖是苦命,沒有親爹親娘,我可就有個志氣,因為早先我表哥在家裡的時候,給我常說;樊梨花嫁的是薛丁山,王寶釧跟的是薛平貴。我不像曹三姐,像她,才能比樊梨花呢!我要求她教給我點武藝,她可一點也不教,她說我年紀大了,不能學了,其實我今年才十九。我也不是要當樊梨花,可是我能像王寶釧那麼受苦,只要,可真得有個薛平貴。我有這個心,我不願意嫁給人家當二房,才跑出來。我往金陵去,也不是想找我的表哥。我就是想找一個人,不管他是窮是富,只要他是有志氣的,我就跟他,我,——看你像是一個薛平貴!」

  允貞更覺著奇異,自己覽遍了二十四史,也看見書上有過什麼薛平貴,她把我竟比做薛平貴是什麼道理?

  蝴蝶兒又進前兩步來,擦擦眼淚又說:「你可別惱!我並不是說你像薛乎貴那樣,是個叫花子的出身,我知道你很有錢,不過你現在一定又很不得意,你的家一定有人逼你,不然你也不能跑出來……」

  允貞驚訝得站起身來了,暗想:「她怎麼會猜出我是跑出來的呢?真是奇怪!」

  蝴蝶兒又說:「你現在是蚊龍困在沙灘上,虎落平原被犬欺,我看出你現在一定有為難的事,可是無論在哪兒,無論你到了什麼地步,我也能夠跟著你受苦,哪怕十八年呢。我知道你將來一定能夠得地,往小了說你要掛印封候,大了你就是皇上!」

  這正說了允貞的心事,允貞不禁歡喜。然而,蝴蝶兒現在的意思已經明白了,這可不行,我出來是為訪豪傑,不是為找美人,我將來做了帝王,也決不做那種風流天子,更不能像寵褒姒的周幽王,不能像隋煬帝與陳後主。」

  走開吧!」

  他怒喝了一聲,嚇得蝴蝶兒「喲」了一聲,幾乎摔倒。允貞卻又態度平和一點地說:「快走!快走!你看錯了人。我不是那樣荒淫好色的人,我是正人君子,烈烈的丈夫,走開!不要在屋裡,不要說這些話」,蝴蝶兒說:「哎呀!難道,你就不可憐可憐我的這點心!」

  她伸雙手拉住了允貞的胳膊,允貞卻將臂一掄。當時把蝴蝶兒摔出了兩步,「咕咚」的一聲跌倒在地,並撞在桌子上了,她就不住地低聲哭泣抽搐嗚咽起來。

  這女人的悲泣之聲,確實使人的心裡發軟。可是允貞剛覺著有點可憐她,卻又立時橫往了心。這就是如果落了遍地的嬌麗桃花,他寧願用腳去狠狠地踏,美玉也可以把它摔碎,錦禽可彎弓去打,反正是不能叫她消磨了胸中的志氣。於是他就要用腳去踢,厲聲說:「走!走…一」

  蝴蝶兒卻慘聲哭著道:「哎呀!」

  這時窗外忽然有人大聲叫著說:「曹仁虎!曹仁虎住在哪屋?……」

  允貞怔住了,可也沒有還言。蝴蝶兒卻仍是在啜泣。這時,院中喊話的人似乎已經聽見了婦人的哭泣之聲,他就拉開了這屋門,一看屋中這般情景,他就說:「是什麼事?」

  向允貞看了看,雖沒有看清楚允貞的模樣,卻也看見了允貞的昂壯的身體,並且一扭頭,看見了蝴蝶兒那樣綽約的美人。他就又忿忿地說:「你是幹什麼的。住在店裡為什麼打這女人?這女人是你的什麼人?」

  此時蝴蝶兒已經自己爬起來了,並且取火點上了燈。燈光當時照亮了全屋,並照著蝴蝶兒的嬌體而楚楚可憐的影子。她不住地拍衣褲上的土,而又拍頭髮、擦眼淚。進屋裡的這個人一看,不由得有些銷魂了。——允貞把這一朵美麗的花踏碎,他可有心要珍惜的重複拾起來。

  允貞看這個人,是個英俊的少年,穿著紡綢的褲褂,手提著一口光閃的單刀。此人進屋來的時候,似乎是很氣忿,如今只顧了看蝴蝶兒,他倒不顯著怎麼生氣了。允貞又瞪起眼來,問說:「我並不認識你,你為什麼闖進我的厘裡來?」

  這個人又將允貞打量了一番,就傲然地說:「我不是找你的,我是來找在這裡住的一個姓曹的」。

  允貞說:「你找的是曹仁虎嗎?我們是一塊兒來的,他是我的朋友,你提著寶劍來找他,是有什麼用意!」

  這人聽了這話,似乎一陣驚訝,把允貞又詳細地打量了一番,就哈哈一陣狂笑。說:「曹仁虎說,他同來的有一位豪傑,是北京城著名的豪傑,我還以為是怎樣了不起的一位豪傑呢?

  北京城我知道只有一位年羹堯,哪裡又出來你這麼一個無名的小輩!」

  這等於是罵了允貞,允貞當時也忘了生氣,他只是驚訝地想著:什麼?年羹堯?聽此人一說,年羹堯的名氣似乎很大!

  此人又說:「我從陳州回來,知道曹仁虎去找了我好幾次。

  今天白天他去找我,說是這裡有一位豪傑請我來見見。我當時不但付之一笑,還將曹仁虎推出了門去!」

  允貞驚問說:「你叫什麼名字?」

  此人說:「我叫路民瞻,英雄得路路民瞻,那便是我!」

  允貞把他又打量了一番,心想:原來是這麼一個年輕的人。

  路民瞻又說:「曹仁虎做了幾年的官,已經與我們絕了交,但現在他的官職丟了,又踏到江湖上來,並帶著他的女兒。我們原不想再理他,八俠之中沒有了他,也不算少。可是剛才我又聽說他帶著女兒,並帶著短劍,又到櫃上去找我。但因我沒有在櫃上,他們就走了。可確實可疑。莫非他是羞惱成怒,要脅著短劍前去找我拼命嗎?因此我一怒帶刀前去找他。不意倒先見了你,原來是你?不是年羹堯,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不過是一個酒色之徒,是一個欺淩婦人的匹夫!」

  允貞厲聲說:「你不可罵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