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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第十六回 夜裡追仇崑崙刀染血 莊前鏖戰閬中俠施威

  這米行前是三間門面,旁邊是一個貨棧的大門。龍志起就從大門進去,一到了院裡,就聽到一陣喝采之聲,龍志起趕緊抬頭。只見院中圍了一大圈子人,是那劉杰、張黑虎、蔣成等人。老拳師卻站在中央,手舞崑崙刀,舞的正是龍志起學了三年亦沒學會的那「驅星趕月十八式」,只見刀光閃閃銀髯飄飄,老拳師雖然身胖體重,但手腳尚極為敏捷。旁觀的眾人有的呆呆出神,有的便不禁連聲喝采。

  少時,老拳師收住了刀式,稍稍有些喘氣,旁邊的眾人齊都稱讚。有的說:「老英雄的精神真好,力氣也充實,簡直不亞於二三十歲的小夥子。」有的便說:「像剛才老師父耍的這趟刀,我們真是生平沒見過!」張黑虎坐在一張椅子上,不住伸大拇指頭;花太歲蔣成卻扭著頭跟別人說話,臉上是很驚訝的樣子;連那剛才態度極為驕傲的劉杰,此時的眼睛全有點兒發直。

  老拳師卻提著刀,面現得意之色,說:「我崑崙派的武藝有四路棍、八套刀,另外還有十四手祕訣。我的徒弟雖眾,但我傳授卻不全。算來學了我武藝九成的有魯志中、張志才和我的孫女阿鸞;學了我武藝七八成的有葛志強、賈志鳴、龍志起……」說到這裡,忽然他扭頭一看,只見他的高徒龍志起衣服破爛,鼻孔流血,一臉的晦氣樣子站在旁邊。老拳師不由吃了一驚,別人也都把眼光注視在龍志起的身上。

  鮑振飛便捉刀走過去,焦急地問說:「在外遇著了什麼事?你竟弄得這樣狼狽?」龍志起卻拉了他師父一把,哭喪著臉說:「師父你跟我到這裡來,我有件要緊的事告訴你老人家。」他打算將鮑振飛拉到別處去談話。不料老拳師卻勃然大怒,睜著眼說:「有什麼話你便在這裡說吧!怕誰聽見?」

  龍志起皺著眉,便悄聲說:「方才有這裡蔣成手下的幾個人叫著我去飲酒,在酒店裡遇見一個黑豹子伍金彪。那人十分兇橫,知道我是崑崙派的人,他便撲上來打我。我因為身上有傷,便打不過他,被他打得我鼻子都破了。後來他氣忿地走了,臨走時他說要去找江小鶴。他和江小鶴十年前便是朋友,一塊兒在箱子山作過強盜。他還指出師父的姓名,要咱們師徒在這兒等著他,他說他要我來江小鶴殺死我們!」老拳師一聽這些話,便不由得一怔,面色立時變了,先是一陣蒼白,後來漸漸地變為紫沉沉的。

  龍志起又哭喪著臉說:「師父!我想咱們還是走吧!江小鶴若來到,他決不能善罷干休!」老拳師卻驀然一個大嘴巴,打在龍志起的胖臉上。只聽「吧」的一聲巨響,龍志起痛得叫了一聲。老拳師又一腳,罵道:「江小鶴他善罷干休,我還不肯善罷干休呢!他來了,我們刀對劍,老對少,索性拚一個死活。你要怕,你便一個人走,以後休再來叫我師父!」這時,龍志起已被他師父踹得躺在地下。

  那邊花太歲蔣成等人都過來,扶了龍志起,又勸慰鮑振飛。鮑振飛卻喘吁吁地,睜了半天大眼睛,隨後又摸摸銀髯,故作從容地笑。他說:「有個黑豹子伍金彪,剛才在街上揚言,說要請來江小鶴鬥我。豈不知我正等著他呢?」隨後又向蔣成說:「蔣老弟,剛才我們吃飯時,你託我明天到閬中,去找閬中俠父子,給你報那十年前所受的一口氣。我已經答應了你。現在,姓伍的既是找江小鶴去了,我便得在此等著他,你那件事只好我和江小鶴分過勝敗生死之後,我再給你辦吧!」

  花太歲蔣成說:「我那件事倒不忙。十年前,我在閬中府住著,要不是江小鶴,我也不至受閬中俠的欺辱。江小鶴也是與我誓不兩立的,他來了,我們一定幫助老哥。決不能叫他整著身子離開這儀隴縣!」老拳師捉刀拱手說:「只有仰仗諸位了!」

  當下有別的人把龍志起攙到旁的屋裡去。鮑振飛又同劉俠、張黑虎、蔣成,回到屋中去談話,鮑振飛便懇託那三人到時幫他的忙。那三人除了蔣成之外,倒都不是專要跟江小鶴作對,他們只是想先幫助鮑振飛剷除了江小鶴,然後再利用鮑振飛這口崑崙刀替他們剷除閬中俠父子。因為只要有那徐麟、雁雲父子活在世間,張黑虎與劉杰便不能放心地在川北充好漢。三個人都與鮑振飛稱兄道弟,很是親熱。

  那丈八槍劉杰,因為剛才見了老鏢頭的刀法,他的驕傲之氣也漸消,特別要聯絡鮑振飛似的。他便說:「這裡的房屋狹窄,前面又是一個買賣。果然江小鶴來到,攪鬧了買賣倒不要緊;可是這院子跟這門口街上,決施展不開刀法。鮑老哥到時便難免吃虧,不如搬到我那兒去住,我那兒有很大的莊院。」鮑振飛也覺得蔣成這裡不很好。倒不是嫌屋房院落窄小,他是覺得蔣成手下的人太多,如果江小鶴晚上來此,便難以防範。於是聽了劉杰這話,他就很是喜歡,當日便帶著龍志起到劉杰家中去住。

  劉杰的家在縣城的東北,距蔣成這裡不過三四里路。他家有廣大的莊院,長工、僕役、打手一共有五十多人,鮑振飛看了便很是安心。龍志起來到這裡也很是高興,因為他才一來到這裡,便見劉家中的幾個小丫鬟、年輕的女僕,在裡內院之間時常地出入。只可惜龍志起是跟鮑振飛同住在一間屋裡,當著他師父,他連多向窗外看一眼也不敢。

  鮑振飛預料江小鶴快來了,他便特別地謹慎小心。他們師徒連屋子也不常出,晚間睡覺時必將門關得十分嚴密;崑崙刀永遠出鞘,永遠握在手中,並給龍志起也找了一口刀,叫他睡在外首。夜裡師徒兩人輪流著睡覺,若然窗外有了一點聲音,鮑振飛便立時驚醒,捉刀下床,側耳向窗外去聽。第一夜便這麼虛擾了四五次。龍志起真受不了,心裡又害怕,又覺著氣惱。鮑振飛卻永遠張著眼,白天龍志起在屋中大睡;他卻連眼也不合,時常在院中練刀、打拳、彎腰、擦腿。

  到第二日,張黑虎也帶著他的家眷和手下人搬到這劉家來居住;蔣成也整天在這裡,大家在一處談武,說到江湖的事情,倒是頗為熱鬧。一連過了三四天,鮑振飛在這裡住得很是平安。劉杰、張黑虎天天派人出去打探,除了聽說知府衙門來了兩個班頭,要在這裡等候,捕拿螺螄嶺劫官眷的強盜胖子江小鶴,再也沒有別的消息。

  龍志起前兩日是天天不敢出門,除了有時看見劉杰的丫鬟、小老媽,他小裡有一點異樣的感覺之外,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提心吊膽,可是過了兩天,竟一點事也沒有發生。鮑振飛給他做的兩套衣裳也做好了,同時龍志起身上的幾處傷他漸癒。於是,他又十分高興,天天與劉杰、張黑虎手下的那些人廝混,賭錢飲酒,到外面去嫖土妓,無所不為,只是瞞著鮑振飛。

  鮑振飛在劉家閒居了幾日,那一陣興奮也過去了。同時又勾了許多煩惱,懷念著在長安的孫女阿鸞、孫婿紀廣傑,以及那些門徒。所以就託劉杰給找了一個走過遠路的人,鮑振飛寫了信,拿了盤費,託那人到鎮巴、紫陽、漢中、長安幾個地方去看看。龍志起也託這人給他哥哥龍志騰帶了一封信。他倒沒有旁的事,只是和他哥哥要幾百兩銀子。他心想:只要銀子一送來,我就走,師父想留下我都不行,這樣活著真不痛快!

  那個帶信的人去了不到五天,就半路另託人帶回一封信。此人信上說是:「走在通江縣便遇閬中福立鏢店的人。知江小鶴現在此地,與金甲神焦德春同宿於一處旅舍之中,因彼二人頗有舊交。聞有人曾見過江小鶴,說他武藝並不如何高強,且現在病於客含中,若非遇見了焦德春,恐即困死於此地也。」等等的言語。

  鮑振飛一聽,精神又不禁一陣緊張,心中突然又發生一種兇狠的想頭,就狠狠地低聲說:「我何不趁著江小鶴現在通江店中害病,就飛馬趕到道江縣找著他,揮刀將他殺死?他在病中,武藝至少要減少一半。那金甲神焦德春大概也沒有什麼本領保護他。我何不去?何不即時就去?」

  他說話的時候,旁邊並無別人。他狠狠地咬著牙,握緊了拳頭,眼睛望著窗上,卻見這時天色已然不早了,窗紙都已昏黑,外面鴉鵲亂噪。鮑振飛就說:「這時正好!劉杰、張黑虎大概全都沒在家,他們也不能攔阻我,我騎馬趕上一夜,大概也就到了。到了通江見著江小鶴,我就剷除那逼得我崑崙派七零八散的敵人!」一決心,提著包裹與崑崙刀向外就走。

  才到馬圈內,剛要叫人備馬,卻見由大門進來了四匹馬四個人。正是劉杰帶著兩個僕人,還有一個身穿緞衣,足下瞪著官靴的,年有四十多歲的人。劉杰看見鮑振飛的手中提著的包裹,他就趕緊問說:「鮑老哥你要上哪兒去?」鮑振飛一看見有外人隨了來,他的話倒不好立時說出,就睜著眼站著。

  劉杰等四人就下了馬,馬匹交人牽去了,他就過來向鮑振飛擺擺手,說道:「別走,別走。」叫旁人把手中的包裹利刀都接過去,他就指著那穿官靴的人說:「這位是閬中府府臺衙門的程八爺,一府的錢糧都由他收發,在閬中當差二十多年了,附近幾縣沒有人不認識他的。他又是巴州花拳李連勝的高徒,武藝精通。江湖上聞程八爺名字,也沒有一個人不欽佩!」

  老鏢頭隨即拱手說:「久仰!久仰!」那程八爺也拱手笑著說:「劉大哥給我吹噓了一陣,其實兄弟在閬中府臺衙門當差倒是真的,江湖上久已不走了。現在我是特地出閬中府來拜訪老哥,不但是想見威鎮南北的老英雄,還有幾件要緊的事,要跟老哥你商量!」

  鮑振飛一聽,倒不由得一怔,劉杰隨往裡院去請。此時龍志起也是才回來,因為喝了許多酒,渾身覺著發熱,正站在院中招風涼。忽然看見劉杰跟他的師父同著一個穿官靴的來了,他就不禁吃了一驚,即退回到房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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