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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這時,劉杰已讓鮑振飛和那程八到客廳中,吩咐僕人點燈,做菜,擺酒。鮑振飛很注意這姓程的官人,不知他為什麼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待了一會兒,僕人把幾支燈燭全都點上,屋內立時明亮。只見那程八由腰帶上摘下一根翡翠嘴的短煙袋,裝一袋煙葉子抽著,他說:「鮑老哥,你可知道閬中俠將來到此地嗎?」

  鮑振飛搖頭說:「我倒不知道。十年前,江小鶴勾結了他到鎮巴去與我作對,那時閬中俠的聲勢真是了不得,我的幾個徒弟全都被他殺傷,他到了我的家門還肆意大鬧。我那時雖然氣憤,但又不願與他結仇,所以我與他交手之時,我的崑崙刀留了些分寸……」

  鮑振飛的話才說到了這裡,那程八即擺手說:「不是。我聽說這次閬中俠要來找你老哥,並非是像上次那樣,要跟你比武。這次他是因為江小鶴來到川北橫行,在螺螄嶺殘傷了官人,動了蓬安縣的官眷,所以閬中俠極憤恨。昨天他對人說,他要來看望老哥。他說他雖多年不走江湖了,可是這次他要來與老哥合力,剷除江小鶴。」

  鮑振飛一聽這話,倒是極為欣喜,連說:「好,好!閬中俠果然前來,那我可又多了一個好幫手。」程八說:「他要來當然不能僅是他一人,他的少爺徐雁雲,武藝在他之上;他的兒媳秦小仙,是蜀中龍的外孫女,武藝比他們父子都強。」

  鮑振飛卻笑道:「連他的兒媳婦也來幫助我,那我可要推辭了。我鮑振飛在江湖闖蕩了幾十年,不能單刀獨身去置江小鶴於死命,請別人來幫助,已羞得我無地自容了。若再叫個婦人幫助我,那我就是勝了江小鶴,我幾十年名氣也都完了!」說到這裡,心中又非常掛念自己的孫女阿鸞,便不禁長吁了一口氣。

  程八搖頭說:「他的兒媳不來,他的兒媳回娘家住去了。那個小娘兒們,過門已經三年了,每次回娘家至少要兩三個月,其實離得並不遠。不過因為那小媳婦兒愛闖蕩,回到娘家她又闖別處了。山南海北她都去,也不知她在外邊認得誰,可是閬中俠父子全都不管她。」

  鮑振飛說:「我若是閬中俠可就不行,我的家教最嚴。我有兩個兒子娶的都是農家女,江湖上那些踏軟繩、賣藝的姑娘都不能進我的家門。我的孫女雖然跟我學過武藝,可是也頗明禮教;現在嫁給了紀廣傑,是龍門俠之孫。大概程兄也曉得此人。」

  程八吸著旱煙袋點了點頭。鮑振飛又說道:「不但我治家如此,收徒弟我也首戒姦淫。不然,我也不至結下江小鶴這麼一個死冤家!」這時僕人已把酒菜擺上,劉杰就讓程八坐首位,鮑振飛坐第二把椅子,第三把椅子空著,留著等張黑虎回來坐。劉杰是在下首作陪,互相的讓酒。

  鮑振飛喝下酒去,卻仍覺心中不安,仍然記著跑到通江縣,趁江小鶴病倒店房,把他殺死了事。剛才那封信他放在懷中,並未給別人看。劉杰問說:「老哥你剛才提著包裹是要往哪裡去?」鮑振飛微笑著,並不回答,也不多說話。

  席間只有程八最是能說善飲,他說:「說來我跟江小鶴也是舊仇了。十年前那時江小鶴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偷來的錢,穿得很闊,到了閬中投到金甲神焦大胖子那裡。焦大胖子大概想拿他作孌童,跟他稱兄喚弟,非常的討好。有一次在美人巷,哈哈,江小鶴在那時就好女色,胎毛末脫就嫖窰子。我跟他走了個碰頭,打上來。後來,後來……我用點小小手段,派人把江小鶴按在街頭一頓毒打。若不是閬中俠多管閒事把他救走,那小了早作了異地之鬼,還能夠……」

  程八才說到這裡,忽聽外面有一聲慘叫,立時屋中的人全都怔了。鮑振飛頭一個站起來,急忙往屋外走去。這時屋外面天色已然昏黑,院中也沒有燈。只見一人由鮑振飛的那屋中驚奔出來,跑了不到兩三步,便躺在地下噯喲、噯喲地亂滾,原來卻是龍志起。鮑振飛氣憤極了,握著拳頭大罵說:「江小鶴你過來!要拚我們便拚,你何必傷我的徒弟?」這時又見那屋中出來一條黑影,躥上房去便走了。鮑振飛氣得又大罵,跑過去往上去躥;一到房上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不穩,急忙挺腰站住。

  此時,那條黑影早已不知去向,鮑振飛卻又十分的驚疑。因為回想剛才自己所見的黑影是很瘦小的,不像紀廣傑所說的那高身材的,或川北這般人所傳說黑胖子大腦袋的江小鶴。房下這時亂了起來,燈燭輝煌,劉杰指揮著許多莊丁往各處去搜查。鮑振飛下了房,在人叢裡藉著燈光一看地下躺著的龍志起,已然斷了半只左臂,昏暈過去了,血肉淋漓,十分悽慘!

  鮑振飛不禁頓腳長嘆道:「我這個徒弟,他跟我受盡了苦了!」隨囑咐旁邊的人說:「他還沒甦醒過來,千萬不要動他!」氣憤憤地到屋中取了崑崙刀,便奔出門去。到了莊外,便見也是一片亂雜雜、吵嚷嚷的。幾十個莊丁拿著刀棒,點著火把,在莊前莊後各處搜查。劉杰也手挺著他那丈八槍,氣沖沖地指揮手下人,大喊說:「都搜到了,連草堆也搜一搜。別叫賊人藏了起來!」亂了半天,竟沒有人看見賊人的影子。這時忽見遠遠有兩盞燈籠奔來了,鮑振飛和劉杰全都不勝驚詫。

  少時,燈籠來到臨近,才看出,原來是衙門裡的六個捕役,全都拿著鈎桿、鐵尺,都是氣喘吁吁地。那捕役頭目姓崔,他認識劉杰,見了面便急急問說:「是把江小鶴砍傷捉住了嗎?」又指指他身後兩個捕役,說:「這二位是府裡派來的,前幾天便來到了,專奉命來拿螺螄嶺劫官眷的大盜江小鶴。剛才有個小孩子跑到衙門去嚷嚷,說這裡已把江小鶴捉住了,並把江小鶴給殺傷了,我們這才急忙跑來。」

  劉杰聽了這話不禁發怔,他覺著這崔捕頭大概是喝醉了,嘴裡不知所云。鮑振飛卻氣得跺腳,說:「殺傷的原是我的徒弟,他現在都快死了!哪裡是什麼江小鶴?你們進到裡邊看看!」於是旁的人還往各處去搜。劉杰發著怔,鮑振飛生著氣,帶著這六個官人到了院裡。來到龍志起的身旁,便見龍志起已經甦醒過來,仰面躺在血泊裡,不住地呻吟,聲音極其微弱。

  幾個官人拿燈籠去照,那兩個由閬中府派來的官人詳細一看,果見是大腦袋、黑臉、連鬢鬍子,分明與他們捕票上所寫的賊人年貌完全相同。便有官人抬頭問道:「他姓什麼?」鮑振飛回答說:「他姓龍。」這官人說:「那便是他了!在螺螄嶺劫官眷的那賊人先前自稱為江小鶴,後來可又跟趕車的人自稱為龍二太爺!」鮑振飛卻氣得咚地一腳把官人踢了一個滾兒,手中的燈籠也拋在地上呼呼地燒著了。鮑振飛又掄刀要殺這官人,旁邊劉杰和崔捕頭等人把他揪住,托住他的胳臂。

  鮑振飛高高舉著刀跺著腳大罵,說:「你敢誣賴我徒弟是螺螄嶺劫官眷的強盜?你去打聽打聽,我鮑崑崙的門下有過為非作歹的人沒有?你捉不著江小鶴,要拿我的徒弟去交差領賞?你這是跟江小鶴一樣的欺負我!」劉杰等七八個人死力地拉著鮑振飛,才把崑崙刀奪過去,勸鮑振飛回到客廳中去歇息。院中還是亂嚷嚷著,房上都有人來回跑。

  鮑振飛到屋中被劉杰、崔捕頭按坐在椅子,並有人給他斟了一盃酒。鮑振飛仍然氣得臉膛發紫,鬍鬚亂動,不住地喘息。劉杰便勸說:「老哥你不必生氣,我看令徒的傷勢雖重,但不至於死。」

  鮑振飛卻擺手說:「死都不算什麼!只是這口氣令人難出!我鮑崑崙的徒弟若調戲婦女,都要被我置之於死地,哪敢有殺官人劫官眷的道理!何況這龍志起又是我門下最老成的一個徒弟,跟了我二十年,沒犯過一點過錯。早先他也常到川北來保鏢,你們可以打聽打聽去。他除了與閬中俠結過一些小小嫌隙之外,哪曾作過給我崑崙派丟臉之事!」

  崔捕頭急忙陪笑道:「這一定是那人弄錯了!但因為捕票上開著的犯人年貌與令徒相似。老鏢頭別生氣,我替他賠罪了!」這時那程八吸著旱煙袋向崔捕頭問說:「剛才是個什麼樣的人到衙門去叫你們的?」崔捕頭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他在衙門口裡嚷嚷了半天,等我們一出來,他便走了,我想一定是這裡派去的。」

  劉杰發著怔說:「這裡的事情剛發生,我們並沒派人報官,是哪裡來的那麼個孩子?」鮑振飛在旁也很生氣,便暗想:這個小孩子都來愚弄我們師徒,我們崑崙派受人的欺辱太甚了。也許是因為我近年改過向善的結果,江湖人是善不得的,假如我還像年輕時那樣的兇暴,恐怕便無人敢欺!

  這時院中倒是消停了一點了,可是又有一人急匆匆闖門而入,這人正是張黑虎。他是今天城內有人宴請他,這時才回來。一進屋來,他便急忙問說:「龍志起是被人殺傷了嗎?兇手是江小鶴不是?沒捉著他,還沒看清他的模樣嗎?」劉杰說:「誰也沒看見!江小鶴的夜行術真高,他傷了人,便連他的蹤影全都沒啦!」

  鮑振飛說:「因為我是先出屋去的,我看見了那賊人。面目我雖沒看清楚,可是我見那影子是很瘦小的,多半便是往衙門裡報信的那個小孩。諸位可知道川北各地有什麼年幼的賊人?」張黑虎一跺腳說:「一定是她們,剛才在東關大街上我遇見她們了。她們姊弟都騎著小驢,出了店房往北走了!」那程八急忙把煙袋離嘴,直睜著眼說:「是秦小仙姊弟嗎?」

  張黑虎點點頭說:「不錯,便是閬中俠的兒媳秦小仙和她娘家弟弟秦小雄。不知龍志起怎麼得罪過她,她才來要龍志起的命!」程八在旁又問說:「徐雁雲沒有跟著她們嗎?」張黑虎搖頭說:「沒有跟著,只是她姊弟二人。大約是姊姊到這裡殺傷了龍志起,她弟弟又到衙門去喊官人,然後她姊弟二人便走了。這定是連夜馳回閬中府去了,說不定閬中俠父子要來跟咱們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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