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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蔣成說:「他雖然安分,可是他的兒子徐雁雲卻極為可恨,時常與我兄弟作對!」鮑振飛又問:「這徐雁雲的武藝如何?」蔣成說:「不錯,劍法似乎比他父親還好些,年紀二十來歲,和江小鶴差不多。他的性情比閬中俠還驕傲,他又娶了個媳婦,是蜀中龍的外孫女,名叫秦小仙,一口寶劍連她的公公都敵不住,常常騎著一頭小黑驢在外頭橫行!」

  這時,龍志起的臉又驚青了,聽說閬中俠的兒媳是個騎小黑驢的,他又想到前些日子在暮色下小村中所遇的那件事,心裡覺著害怕。鮑振飛坐在旁邊,捻著銀髯沉思。蔣成和張黑虎一聽提到了閬中俠父子翁媳,卻就像鮑振飛提到江小鶴似的,眼睛睜大,面色發白,彷彿又是恨又是怕,都沉默著不言語。這時院外人聲嘈雜,是那丈八槍劉杰來了。

  這劉杰的身材很高,穿的衣服很闊,態度極為傲慢。見了鮑振飛,鮑振飛向他帶笑點頭,他不過是微微一點頭,對於龍志起他簡直是連理都不理。這時蔣成用的僕人把酒飯都擺了上來,大家紛紛讓座,把劉杰讓到首座,鮑振飛倒坐在次席,竟沒有人來理龍志起。

  龍志起覺著無味,就退身出屋,到了院中,又見一些人全都瞧著他笑。彷彿笑他那大黑腦袋,連鬚鬍子,又瘦又短的書生樣子的衣裳。龍志起心中真不痛快,走出門來,就沉重地跺了一下腳,邁步在街上走。他還不敢快走,因為一邊大步,胳臂、肩膀、腰部就全像拿刀挖了一下的那般痛;又覺得街上走路的人全都注意他,他就進了一家酒店。

  這酒店裡的人很多,就有許多人都大笑,說:「來了!來了!快看,這是崑崙派的高徒!」這些都是張黑虎和蔣成手下的人,他們都會幾手武藝,都是地痞土惡。他們大家訕笑著龍志起,龍志起卻竟以為大家恭維他,他就揚眉吐氣地向眾人拱手。有個人拉了個櫈兒請他坐下,就問說:「蔣三爺在那裡請客,炒得好菜,預備得好酒,你為什麼不到那裡去吃呢?」

  龍志起卻搖晃著他那大腦袋,撇了撇嘴,說:「誰和他們在一處吃?我師父和他們稱兄道弟,叫我當他們師侄,我他娘的能甘心?我龍志起是鮑振飛的大門徒,今年我也四十多歲了,紫陽靖遠鏢店我也開了十多年,紫陽三傑的名頭我數第二,川北閬中俠也跟我較量過。現在他娘的我在川北倒成了晚輩,誰能忍這口氣!」那些人齊都哈哈大笑,有一個人就說:「現在還不要緊,你只比張二爺蔣三爺他們低一輩,若等到涪州虎鐵杖僧一來到,那你可就是孫子了!」

  龍志起馬上拿拳捶著桌子,下面咚咚地用腳跺著地,自言自語地罵道:「都是那狗娘養的江小鶴,不然誰能到此地受這些氣?」他們這裡說笑著,龍志起道完了字號又罵江小鶴。

  旁邊卻有個酒客對他們這裡很是注意,這人也年約四十上下,也是黑臉膛,但比龍志起的身材高,可是瘦得很多,穿的衣裳也非常不講究,但兩眼卻很亮。他聽說提到了江小鶴,他越發注意來聽。此時便有個本地人,大概是蔣成手下的夥計,他給龍志起斟了一盃酒,說:「朋友,別罵江小鶴,也別怕江小鶴,先喝了這盃酒,壯壯膽氣。告訴你一件事,江小鶴他決不敢到儀隴縣來,因為他在螺螄嶺作了賊,劫了蓬安縣正堂的家眷,現在那案鬧得很大,府裡的公文都到了本縣,我剛才聽衙門裡馮大爺說的。」

  龍志起才接過去酒壺,一聽這話,他驚得手一顫,把酒全都灑了,灑了一個穿青衣裳的人一身。那個人回身就是一掌,罵道:「盲了眼!臭膿包!」

  龍志起被這人一掌正打在他胳臂的傷處,痛得他一咧嘴。才要發氣打架,就忽見旁邊那黑面的酒客,突地站起身來,說:「喂!朋友們,可別混口亂道,江小鶴是我的兄弟。他是堂堂的一個漢子。要道他攔路劫人我還許信,要說他搶劫什麼縣正堂的家屬,那如果有證據,我能替他去打官司,我那老兄弟他決作不出那樣的事來!」這裡的人全都驚愕,有兩個似乎都認識他,就過去推他坐,說:「老伍,有什麼事!你和江小鶴十年多沒見了,早先你們也不是有什麼深交,你何必替他打這不平?」

  這個人被人呼為「老伍」的,似乎已有些醉意,他便揚著頭撐著眼睛說:「怎麼沒有深交?江小鶴他和我是患難兄弟,十年前我叫他入綠林,他都不肯幹,現在他就能打劫官眷?這不定是那個混帳忘八狗娘養的,作了案冒充他的名字!」

  龍志起一聽這姓伍的罵上來,他也就氣了上來,因為欺這姓伍的長得瘦弱,他走過去掄拳向姓伍的就打。姓伍的也跟他互相揪扭,龍志起雖然力大,但身上有傷,動轉不靈,兩三下便被姓伍的給揪扭倒,咕咚一聲,頭碰在酒甕上,腳伸到椅子下。旁邊的人有的鼓掌大笑,有的說:「不要緊,爬起來再打!」此時一些老實的酒客全都溜走了。

  酒店的掌櫃子站在板櫈上擺著手給他們勸架,龍志起忿忿地罵著,爬起來,一掌將那掌櫃揪下了板櫈。他舉起板櫈來,又向姓伍的打去,姓伍的也舉了一把椅子上來相迎,兵兵兵兵,兩件木器相碰相撞,撞得板櫈腿椅子背全都折了。那姓伍的趁勢又由桌子上抄了一把酒壺,「吧」的向龍志起的臉上打去,龍志起要躲沒有躲過,酒壺正打在他那張黑胖的臉上,當下鼻子流出血來。

  龍志起簡直像瘋了一般,奔到櫃房,抄上酒店切肉的那把刀,就向姓伍的飛去。不料,打錯了,竟打在一個禿頂的人頭上。這人是跟張黑虎來的,他頭上一迸出血花,他就由腰下抽出來光亮的匕首,撲向龍志起,罵道:「囚兇的,你瞎了眼!」

  龍志起趕緊向後去退,同時有旁邊的人上前把這持匕首的人攔住。立時,酒店裡更加騷亂,吵架聲,勸解聲,更為嘈雜。那姓伍的人卻跳出了酒店,在外面拍著胸脯,還向店裡的龍志起大罵,他說:「姓龍的!連你帶鮑崑崙,你們要是好漢子,就在儀隴縣等著。十天之內我準保把我的兄弟江小鶴找來,到時咱們再較量。你們要是硬漢,就別走,要是膿包就快滾!小子,等著我的!」龍志起也在酒店裡向外大罵,他跳著腳還要撲出去,卻被旁邊的人緊緊揪著他的雙臂。揪他的右臂還不大要緊,揪他的左臂他可真受不了,疼得他趕緊求別人將他的胳臂放開。

  此時外面那姓伍的已然走了,那個受誤傷的也被別人給攔住。龍志起又過去給那人作了幾個揖,謝了罪。那人又罵了他幾句,才慢慢收起了匕首。當時酒店裡囂雜聲音消停一些了,可是桌椅板櫈一切雜物卻歪東倒西。

  龍志起在一個櫈子上吁吁地喘氣,用衣袖擦著鼻血,他就問說:「那姓伍的是個什麼人,他真認得江小鶴嗎?你們諸位都認得他嗎?」有人便說:「那傢伙名叫黑豹子伍金彪。」

  龍志起撇著嘴說:「無名小輩!」旁邊的人說:「可是他在川北有些小小的名頭,早先他是綠林中人,在箱子山,當過大頭目。十年前江小鶴不過是個小孩子,飄流到川北來,混得沒辦法,大概也在箱子山當過幾天嘍囉,因此與黑豹子伍金彪相識。自從箱子山被剿,伍金彪也落了網,在衙門坐了七年監獄,什麼刑罰都受過了,可是他牙關緊咬,只認是被賊擄去的人,並不承認自己是賊,到底官司被他熬出來了。去年他才出監,便在各處飄蕩,雖然不再為非作歹,可是還常常去訛賭局,因為他是由監獄掙扎出來的人,所以江湖上都敬重他,稱他是好漢,他就衣食不缺。近些日來因為江小鶴的名頭大了,所以他就到處吹牛,說他在十年前怎樣怎樣和江小鶴有過深交,並且說他當年還救過江小鶴的性命。」

  龍志起一聽,不由得脊樑骨漸漸發涼。旁邊的幾個人都說:「老龍,你不要怕。江小鶴來了又當怎樣?第一有劉大爺、張二爺、蔣三爺和我們兄弟們,足能抵擋他。第二,他來正好,螺螄嶺案現在犯了,官人正要捉他呢!」龍志起又打了個冷戰,坐著喘了喘氣,他就假意忿忿地說:「不怕!不在這兒等著江小鶴,我不是好漢!」隨便站起來要走,酒店掌櫃的卻過來,說:「大爺,這些東西全都毀了,可怎然辦呀?」

  龍志起瞪眼說:「你們還要叫我賠嗎?那姓伍的跑了,你們把他追回來,要賠也得兩人拿錢!」他正在發橫,忽然外面又進來兩個官人,龍志起立時又驚得顏色改變,趕緊向後退兩步,並且摸著櫈子,預備抵拒官人。但這兩個官人似乎不是來捉他的,進屋來只向那幾個人問了幾句,問剛才這裡是為什麼打起架來,又看了著龍志起和那受了誤傷的人傷勢,便走了。

  兩個官人走後,龍志起一顆驚惶的心方才落下。他心想:我現在可惹不得事,一來身上有傷,打不過人。二來萬一螺螄嶺的案犯了,查出來黑胖臉的江小鶴就是我,那我可真吃不住。現在還是趕緊驚嚇驚嚇師父,叫他快些帶著我走吧!於是他便摸出一小塊銀子來,給了酒店掌櫃,算是了結這件事。又向那禿頭上被刀砍得流血的人,打了兩躬,說:「大哥!我的錯!剛才是叫那姓伍的小子把我氣得眼都花了。我抄了刀來本想砍他,沒想到,不知怎麼一股子勁兒就砍在大哥你的頭上啦!」

  那人的一塊手中都染紅了,臉上亦是一塊一塊的血跡,氣忿地說:「小子你別再嚕嗦了!現在我認得你們崑崙派了!認得你推山虎龍志起了!原來他娘的是這般膿包,孬種!」龍志起被罵著,不敢還言,又向那些人拱了拱手,他便走出酒店。低著頭,忍著氣,暗喊著「倒楣」,便跑回了花太歲蔣成那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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