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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那張黑虎手下的人,雖然都氣忿忿地,可是見鮑老拳師的武藝是太好了,張黑虎又命令他們不許動手,他們便也都不敢自討苦吃,就全都帶著一臉喪氣,過去看他們張大太爺的傷勢。車裡有兩個年輕的婦女,也都下車,過去安慰張黑虎,老拳師便退後幾步。此時龍志起也精神百倍,催馬跑了過來。

  老拳師就自己彎腰,由地下揀起來崑崙刀,望著龍志起,得意地笑了一笑。隨後就慢慢收起刀來,一手牽馬,一手捏著銀髯,向一個趕車的人問道:「你們是要往哪裡去?」那趕車的人見老拳師和自己說話,他就像看見老虎對他張嘴似的,他不但不敢回答,反倒躲在騾子後面去了。龍志起卻瞪大眼睛說:「我師父問你們呢?你們是到哪兒去?快說!」老拳師擺手說:「不可發橫!」

  這時,那張黑虎被兩個少婦攙扶著,他就坐在車上,派人來請老拳師過去說話。老拳師就將馬匹交給龍志起,他徒著手走過去,就向張黑虎帶笑問說:「現在傷處覺得怎樣?」張黑虎搖了搖頭,說:「不大要緊,老前輩,咱們今天是不打不成相識,我要跟你交個朋友。」

  老拳師一聽,也很是喜歡,就說:「我鮑振飛生平本來最愛結交朋友,只要兄弟你不嫌棄,我鮑振飛扳個大,願意作你一個老大哥。」張黑虎笑了笑,抱著拳說:「好,好!今天我們本是要到儀隴縣去。儀隴縣有我兩個朋友,丈八槍劉杰,花太歲蔣成,我們打算三家的眷口合攏來,往峨嵋山去進香。現在咱們兩人相識了,我肩膀上又吃了虧,朝峨嵋山的興致我也沒有了。鮑老兄你要在別處沒有什麼急事,何不咱們就往儀隴縣去一趟,我把那兩朋友給你介紹介紹,咱們在一處盤桓幾日,敘一敘交情?」

  鮑振飛此時正想在川中交結些豪傑,當下就很歡喜,隨點頭說:「這我是求之不得,我還有幾件事要求你幫忙呢!」於是鮑振飛回身上馬,龍志起卻不住偷眼看伺候張黑虎的那兩個少婦,心說:張黑虎這小子真有福氣,老子現在是倒了楣,這次到川北來,不但人財兩空,受了一身的傷,還有個師父來管轄著我!他娘的江小鶴!老拳師又叫龍志起過來,給向張黑虎等人引見。張黑虎聽了龍志起的名,雖然也說了一聲「久仰」,可是不大注意的樣子。他就吩咐他那兩個侍妾各回到車上去,然後一拂手,就令車馬向西走去。

  張黑虎手下的那些人有的就和鮑振飛扳談,可是有的還冷冷的撇著嘴斜著眼,像是不服氣的樣子。龍志起又覺得心裡不大痛快,偷偷向鮑老頭說:「師父!咱們何必要跟他們一路走?這夥傢伙都是強盜。」鮑振飛卻微微搖頭,說:「你不曉得,我有用意,再說這夥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也決不是強盜。」一同往西走去。後面那些行路的人,剛才已看見老拳師的威風,就齊齊地向前仰著臉瞧。因為鮑振飛的身體魁梧,馬又高大,他跟那些人比較起來,真如雞群之鶴,羊群裡的老虎。

  往西走約二十里,就到了儀隴縣城,張黑虎就先命車馬到東鎮成興米行停下。這成興米行就是花太歲蔣成所開設的,蔣成在十年前是個光棍地痞,連飯都混不上。他在閬中俠徐麟家中住閒時,簡直就像個僕役。但他很不安分,因與金甲神焦德春的老婆賽嫦娥私通,被江小鶴所打。所以後來江小鶴到徐麟家中求師,徐麟叫他試學鐵棒,蔣成又趁機對江小鶴施以侮辱,因此徐麟看不下去,便抽了蔣成一頓鞭子,把他驅走。

  蔣成十年來流落江湖,度的是跟盜賊差不多的生活,只因他的相貌還漂亮,所以頗得些女人的垂青。儀隴縣有個富商的老婆愛上了他,那富商終年在外省經營,家中許多的田產生意都無暇照應,於是蔣成就趁機慢慢侵佔。早先還有那富商的族人和得力的夥友們與他爭執,可是蔣成又與儀隴縣的丈八槍劉杰拜了盟兄弟。劉杰不僅是個富紳,是個土豪,還是個與張黑虎齊名的好漢。蔣成就藉著他的勢力強佔了那富商之婦和一切家產。他在此居然結交官府,稱為「蔣三太爺」了。

  當下他見張黑虎來了,雖然車馬很多,可是張黑虎本人的態度卻很狼狽,被兩個人給攙進來了。同來者,還有一個身高體大的老頭子,並有一個黑胖臉、相貌猙獰、歪胳臂、斜著腰、衣服帶著陳舊的血跡的人。他就不禁直了眼。張黑虎就說:「蔣老三,我給你帶來了兩位新朋友。朋友雖然是新交的,可是名字你必然久仰。」隨指著鮑老拳師說:「這位就是鎮巴的鮑崑崙,那位是紫陽的推山虎。」

  蔣成一聽,立時驚訝得跳了起來,說:「哎呀!這真是久仰得很了!」於是他命人接過馬去。立時這米行裡就一陣雜亂,張黑虎的女眷都讓到裡院,裡院有很寬綽的房屋,馬匹車輛有的卻在馬棚下,有的送到附近的店房去。張黑虎帶來的那些人都跟蔣成養著的打手們出去飲酒玩樂去了。

  這裡蔣成將張黑虎、鮑振飛、龍志起幾個人讓進一大間很敞亮的屋內,有僕人給獻茶。張黑虎靠著大椅子半躺半坐,他就帶著笑,把剛才在路上與鮑振飛比武,自己戰敗,又交了朋友的話說了。蔣成十分驚異,不住地用眼打量鮑振飛。鮑振飛卻極和藹客氣,向張黑虎、蔣成二人都以「老弟」相呼。蔣成就說:「不打不成相識,我在十多年前就久仰鮑老哥的大名,今天你要不跟張二哥打架,張二哥不把你請來,我還無從拜會你呢!現在好了,老哥你們師徒就在舍下多住些日吧,咱們得深交一交!」

  鮑振飛說:「只要諸位不棄,我鮑振飛便是很覺榮幸了。」旁邊龍志起見他師父向來都是驕傲自負,如今對這兩個江湖晚輩竟這樣客氣,他就心裡很不痛快,噘著嘴,閉著眼,想他腦裡所記憶的幾個婦人。

  此時張黑虎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鮑老哥,我今天見了你面,領教過了,你的崑崙刀足足能敵得過敝師涪州虎的鋼鞭、鐵杖僧的鐵棍。可是前些日子我聽由長安來的人說,你被江小鶴一人逼得無路可走,你手下五六十個高徒非死即傷。你的令孫女也是個俠女,她嫁的那個紀廣傑,聽說武藝比閬中俠還高,可是也敵不過江小鶴。江小鶴那小子真是三頭六臂七十二隻手,會使翻天印,會祭綑妖繩嗎?」鮑振飛見問,他不禁萬感交集,一時回答不出話來。

  花太歲蔣成卻在一旁冷笑,說:「江小鶴,在十年前我就認識他,我們就交過手。他的刀法不過是亂掄,有什麼本領!他向閬中俠家裡的三根鐵棍叫爸爸,鐵棍也不叫他舉得來。我們兩人還有點兒舊仇呢,早晚見了面,我還要碰一碰他!」鮑老頭卻微皺著眉頭說:「今日的江小鶴,卻不似早先那個潑皮無賴的小孩子了!雖然到現在我還沒見著他,可是他所拜的那個師父我卻是知道的,只要江小鶴把他師父的武藝學會了一二成,我們就……」

  說到這裡,鮑振飛不禁沉重地嘆了口氣,轉又振奮著精神說:「剛才張老弟問我為什麼怕江小鶴,說真話,我並非怕他,我實在是怕他的師父。他師父是個文弱的書生,三四十年前就很老,現在一定老得更厲害。那個人的姓名無人知道,但他的武藝卻沒有人不怕。在四十年前,江湖上的英雄只有二人,一是蜀中龍,一是龍門俠。那時我的名頭還提不出來,可是蜀中能與龍門俠全都在那人的手中吃過大虧。他們平日縱橫江湖,無人能敵,可是一聽見那人來了,他們立刻就像兔子看見獵犬的影子,急忙著就逃避!」

  張黑虎在旁聽得出神。花太歲蔣成卻笑著說:「鮑老哥一定是你弄錯了!江小鶴央求閬中俠,要叫閬中俠收他為徒,閬中俠都不肯幹,故意拿那幾桿鐵棒難他。人家那麼大本領的老俠客就會收他?別是以訛傳訛,就把你老哥給嚇怕了吧?昨天我還聽說江小鶴確實到了川北,他一路打劫,在螺螄嶺殺死兩個官人,搶劫了蓬安縣正堂的官眷。那小子真大膽,搶了縣官的太太還敢去住店房,去成夫婦,把那官太太逼得懸樑自盡……」

  這時龍志起在旁聽了,他不禁胸頭咚咚地打鼓一樣。蔣成又接著說:「店家報了官,官人來到,江小鶴就狼狽而逃,頭上並吃了幾棒。那小子,聽說他現在變得是又黑又胖,並且長了一嘴的鬍鬚!」龍志起驚得正要跑,卻見鮑振飛用那鐵錘一般的拳頭咚的把桌子擂了一下,就像打了一個雷,龍志起說聲:「哎喲!哎喲……」鮑振飛用眼瞪著他說:「志起……」

  龍志起戰戰兢兢,答應一聲,鮑振飛又一陣可怕的冷笑。龍志起知道他師父看出來破綻,一定是要殺他,慌得他面色發青,兩腿發軟,假如不是坐在椅子上,他一定要癱在地下。但鮑振飛冷笑過之後,卻又說:「志起你記得當年江志升所作的那喪心敗德之事嗎?想不到他的兒子江小鶴比他還要貪淫好色,胡作非為。早先我殺過江志升之後便非常後悔,所以明知江小鶴是一條禍根,但是我不忍害他。現在,竟想不到他學好了武藝,不但與我們作對,還任意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不要說我鮑振飛跟他還有私仇,就是沒有私仇,我也要作一番俠義行為,替世間除去這個強徒淫夫!」龍志遠又打了個冷戰,但是他放了心,知道他師父沒想到江小鶴那些壞事就是他給幹的。

  當下鮑振飛又向張黑虎和蔣成深深打躬,說:「我鮑振飛來到此地,雖然是為江小鶴所迫,可是也該是離開漢中,與他決一生死。現在他既是這樣的可恨,他就不找我來,我也要找他去。但我老了,我這徒弟雖是我最得意的門人,可是你們看他身上的傷勢還未痊癒,那就是前些日他與江小鶴爭鬥吃的虧。憑我們兩人決不是江小鶴的對手,現在只有求諸位幫助。諸位是川北有名的豪傑,江湖上的俠義,我想一定不能坐視那樣的淫賊在此橫行。諸位如能幫助我剷除了江小鶴,人命官司可由我去打,我們崑崙派的人都算是諸位的師侄,以後漢中、長安各處由著諸位去走。」

  鮑振飛的話才說到這裡,蔣成就說:「老大哥你何必這樣客氣,江小鶴是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有我們在此處,還能容許他往西邊來嗎?還能許他活著逃往川省嗎?」張黑虎也很興奮地說:「老三,你派人把大哥請來,咱們就商量商量怎樣對付江小鶴?」花太歲蔣成立時叫了人去請他們的大盟兄丈八槍劉杰,一面又命人做菜備酒。

  這裡老拳師就說:「我想咱們這裡的人應當越多越好,江小鶴從他師父學了幾年藝,他一定會些奇技,最好能將涪州虎高老師父請來,並請來鐵杖僧、閬中俠。」花太歲蔣成卻說:「高老師父現在歸隱了,決不再管閒事;鐵杖僧聞說現在川省,可是為鬥一個江小鶴請出那麼大本領的人來,又不值得。至於閬中俠徐麟,咱們更不必理他,他也是我們兄弟的仇人。」鮑振飛說:「聽說閬中俠近十年在家很是安分,不致於得罪諸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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