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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暫避鋒鋩德五逃塞北 相商密計冒六引風濤

  德嘯峰吃完了飯,回到臥室裡,一面抽著水煙,一面說道:「我這差使簡直的不好幹,這不是才由東陵回來嗎,大概一兩天又得派著上熱河去!」德大奶奶說:「你今兒早晨不是說,熱河的差使並不急嗎!還不一定派你不派你了。」德嘯峰說:「我昨兒聽說是那樣子,可是今天聽說又變了,大概還非派我不可,並且一兩天內就得動身。其實這種外差,很有些好處,別人都爭著幹,可是我卻不願意出外;因為咱們家裡的人口太少,我走了,總不能放心!」

  德大奶奶說:「得啦,你不在家,我們關著門過日子,才又清靜又太平呢!你一在家,什麼李慕白呀,侯七、黃六呀,天天找你來。你走了,他們連影兒也不見了。」德嘯峰笑道:「這樣說,我還是走了好啊!」因此決定了主意,日內就離開北京,避一避黃驥北和金刀馮茂的鋒鋩。德大奶奶卻不知他丈夫心裡的事,只想著越是丈夫的差使當得紅,越是他自己的光彩。

  當晚德嘯峰因為恐怕那金刀馮茂兄弟躥樑越脊地找他來,所以把門戶關得特別嚴緊,一夜也沒睡好;幸喜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到了次日一清早,他可發了愁了,本想今天要一天不出門,可是內務府堂上卻不能不上班去。沒有法子,只得一橫心,盥洗完畢,換好官衣。照例地這時候福子已把車套好,德嘯峰帶著跟班的壽兄出門上車。

  這時朝陽才吐,曉風中已有些秋意。德嘯峰的騾車穿過金魚胡同,要進東華門人大內;不想才走到東安門大街,忽見一人迎著車走,叫道:「德五老爺,你的車停一停,我有兩句話跟你說!」趕車的福子一見這人是銀庫上當小差使的佟三,當下把車止住。壽兒跳下車去,德嘯峰從車上探出頭來,問道:「佟爺有什麼事?」那佟三臉上帶著驚慌之色,走近車來,向德嘯峰悄聲說:「德五老爺,你遶個遠兒進神武門吧!黃驥北派了花鷂鷹劉九、鐵脖子姜三,還有幾個地痞光棍,都拿著鞭子,在東華門等著要打你呢!」

  德嘯峰一聽就嚇得臉上變色;可是又不願在佟三的眼前示弱,就發氣道:「好啊!他們敢找尋我,我倒要鬥一鬥他們!」說著就叫福子趕車迎上那群地痞去。佟三趕緊攔住,勸說:「德五老爺,這口氣你可賭不得!你就是會打鐵沙掌,可敵不過他們的人多。不用說別的,倘若他們把你的臉抓破了,你就不能當差了!」德嘯峰一聽,坐在車裡生了半天氣,就點頭說:「那麼我就遶個遠,進神武門吧!」又說:「謝謝你!」當下壽兒又跨上車轅,並把車簾放下,車就繞後門進神武門去了。

  當日德嘯峰到了內務府堂上,就去見堂官,說是請把熱河那件差事派他去。堂官說:「嘯峰,你剛從東陵回來,怪異的;這件差事我還是叫別人去吧!」德嘯峰說:「我倒不是爭這個差事。是因為我有一家至親,在延慶有點地畝的糾紛;堂官若派我去,我明天就起身,先到熱河,然後再到延慶。這樣有一個多月,我就把官事私事辨完了。」堂官一聽他還有私事,要順便去辦理,就把這件差事派給了他。因為這件官差辦完之後,至少能賸幾百銀子;旁人就都有點不平,彼此私下說:「德五他的家當也夠了,何必還要搶這個差事呢?」

  德嘯峰領了文書,就去見上駟院的人,跟他們借兩匹好馬,今天晚上給他送到家裡去。他已決定明天起身,就想把李慕白的事,完全託付鐵小貝勒辦,於是坐車到了鐵貝勒府。不想今天這府裡來了兩位王爺,鐵小貝勒正陪著談話呢!德嘯峰託付門上的人給回進去,就說自己明天要奉官差往熱河去,現在特來給貝勒爺辭行。門上的人去了一會,就出來,說:「二爺說今天忙,不接見你了;又說二爺昨天又見著九門提督,提督說再有四五天,就可以把那李慕白放出來了。」

  德嘯峰聽了甚喜,當即離了鐵貝勒府;又到提督衙門監獄裡,去見李慕白。見了李慕白,就說鐵小貝勒親自聽這裡提督說,四五天內就可以放你出獄。李慕白點頭說:「我已知道了,今天早晨鐵小貝勒派人來看我,告訴我這話,為是叫我放心。」德嘯峰聽了,不由感嘆道:「這位小虯髯二爺,對你真是不錯!將來你真不可忘了他的好處!」又說:「兄弟,咱們真是緣淺!現在堂上又派我到熱河去,明天就得起身!」李慕白聽了,也露出惋惜之意,就說:「大哥既然因為官事要走,那就不可耽誤;好在我這裡出獄有期,大哥也不必再想念我了!」

  德嘯峰不能把瘦彌陀黃驥北和馮家兄弟逼迫自己,才趕緊離開的事向他說出;因為怕李慕白一聽說了,過幾天他出獄了,又去惹事。遂嘆了口氣說:「兄弟你出獄之後,到鐵小貝勒府道道謝,不必在北京多住了。我這次打算順便到延慶,看一看那裡全興鏢店的神槍楊健堂;因為楊健堂當年在北京時,與我的交情,就彷彿咱們兩個人一樣,真是不分彼此。」

  李慕白聽德嘯峰提到神槍楊健堂,就想起在數月以前,自己走在居庸關山路上,遇見的那幾輛鏢車,遂說:「神槍楊健堂這個人,我知道他!」德嘯峰說:「我想他也必曉得你的名氣。你不如出獄之後,就到他那裡去,你我兄弟就在那裡見面。我還有事要你辦呢!」李慕白點頭說:「好吧,我一定去。」

  當下二人分別,德嘯峰又送了管獄的幾兩銀子,就離了提督衙門監獄,回家去了。到了家中,下午並未出門。少時上駟院派人給送來兩匹馬,德嘯峰看了很好,就命僕人牽到馬房裡。當日馮家兄弟也沒再找來;不過跟班兒的壽兄出外面回來,說是他看見花鷂鷹劉九帶著幾個地痞,在胡同口外亂轉。

  德嘯峰冷笑道:「不用管他!」心裡這時卻不怕了,暗想道:黃驥北,這幾天我德嘯峰算是怕你,等我明天離京到延慶找著神槍楊健堂;然後李慕白出獄再到那裡去,那時我們再想法子對付你!當夜德嘯峰謹謹慎慎地過了一夜。

  到了次日一清早,德嘯峰收拾好了輕便的包裹,並帶上一口單刀,他就叫壽兒把兩匹馬備好;然後囑咐他妻子和僕人們,要居家謹慎;並說自己大約有一個月就回來。當下帶著壽兒,主僕出門上馬,順著清晨的大街走去。路上遇見了熟人,德嘯峰只在馬上抱拳,並不多說話。

  少時出了德勝門,德嘯峰的心裡卻痛快了,便回首向壽兒笑道:「你向來沒跟我出過遠門,這回我帶你到口外闖練闖練去。俗語說,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可是人走江湖的人,講究在外面一點委屈也不受。你知道我為什麼才由東陵回來,就趕忙的往熱河去?告訴你,是因為黃驥北這兩天正跟我作對,我犯不上在北京城裡跟他嘔氣;現在咱們走出了城圈子,可就誰也不怕了。有能耐他黃四追上我來,打了他,咱們馬上一走;他打了咱們,咱們爬起身來再幹,誰怕誰?壽兒,在路上學著機靈一點,遇見事不要畏首畏尾的。你沒看見嗎?我帶著刀刃;十個八個的人要與咱們作對,還不至於怕他們!」

  德嘯峰說這些話時,洋洋得意,膽氣倍增;壽兒心裡就有點害怕,暗想:這路上恐怕要出事!

  這時已走了四五里,前面就是土城。這土城乃是遼時幽州城池的遺跡,現在已頹圮不堪,上面生了許多樹木和亂草。德嘯峰應當出土城西邊走過去,才是北上的大道。不料才走到土城下,忽見從上面噼噼啪啪扔下許多磚頭和石塊來。德嘯峰大吃一驚,趕緊撥馬跑到一旁;壽兒的頭上卻挨了一磚頭,幸虧戴著小帽,要不然早就把頭打破了,他噯喲了一聲,趕緊跳下馬去。

  這時土城上跑下來幾個人,有光膀子的,有披小褂的,全都手提著單刀木棍等等,個個兇眉惡眼,都彷彿要拚命的樣子。德嘯峰此時下了馬,把鋼刀抽出來。本來想著來者大概是金刀馮茂的一幫人,雖然明知自己決不是他們的對手,可是事到緊迫,也不能不跟他們拚一拚了;不想抬頭一看,見那為首的卻是東北城的著名地痞花鷂鷹劉九。德嘯峰當時放了心,暗笑道:瘦彌陀黃驥北若能請來金刀馮茂在這兒劫我,我倒許怕他三分,現在這幾個地痞算得了什麼?我鐵掌德嘯峰難道還能在他們的手下吃虧?當下橫刀上前,怒喝道:「劉九,你不要命嗎!」

  劉九自恃有兩膀的力氣,又會些武藝;今跟著他又有十幾人,哪把德嘯峰放在眼裡?就提著一桿三節棍,橫眉立目地向德嘯峰說:「姓德的,趁早爬在地下叫我們打一頓;你要敢動手,還可四邊看一看!這兒可沒有人,我們要把你的命要了,都沒給你喊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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