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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德嘯峰嘆道:「你哪裡曉得,胖盧三雖說是個商人,可是他的權勢比王侯還要大!告訴你吧!就是現在的幾位中堂,凡是賣官鬻爵的事,都非經胖盧三的手不可,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李慕白聽了,更氣得臉上發紫,心說:「我若出了監獄,非得把胖盧三殺死不可!」德嘯峰又說:「現在我們內務府忙得很,我才由東陵回來,聽說又要派我到熱河去,所以我得趕緊給你辦。能夠在兩三天內叫你出獄才好!」李慕白說:「大哥也別為我的事,耽誤了你的差使!」

  德嘯峰嘆了一聲,說:「兄弟!你我相交雖然不久,可是實如親手足一般,你在獄中,我怎能安心遠去?兄弟,我也不跟你多說話了;我現在就到鐵貝勒府見鐵二爺去。」李慕白說:「大哥,你見了鐵二爺,就說我很感激他!」德嘯峰點頭說:「我一定替你說。鐵二爺最敬重好漢子;有他,你決不會長在這裡吃苦。你放心吧!」說畢,德嘯峰就走了。

  德嘯峰出了監獄門首。管獄的官吏送他出來,哈著腰說道:「德五爺,你走呀!」德嘯峰說:「我到鐵貝勒府去!」管獄的官吏說:「你見著鐵二爺,就替我們說,李慕白在這兒決受不了委屈;不過在監獄睡覺總沒有外頭好,這我們也沒有法子!」德嘯峰說:「我都知道了,你們就多關照些吧!」說著上了車,就叫福子趕車到安定門內鐵貝勒府。

  到了府門前,就見那裡已先停著一輛車。德嘯峰認得,卻是瘦彌陀黃驥北常坐的車,心中未免納悶,想道:黃四怎麼也往這兒跑呢?遂就進了府門。兩個門上的人向他請安,笑著問道:「德五爺,怎麼老沒見你呀?」德嘯峰說:「我出了趟外差。」又問說:「二爺在不在?」門上的一個人說:「外館的黃四爺來了,我們二爺正跟他在客廳上說話呢。」德嘯峰說:「你給我回一聲,黃四爺也不是外人。」當下那門上的人在前,德嘯峰在後,進了兩重院落,才到了客廳前。德嘯峰在廊下站著等了一會,那門上的人就進去回了鐵小貝勒,便請德嘯峰進去。

  德嘯峰到客廳一看,瘦彌陀黃驥北果然在座。德嘯峰先向鐵小貝勒請安,又與黃驥北彼此見禮;鐵小貝勒笑著,很和藹地讓德嘯峰在旁邊繡墩上落座。小廝送過茶來,鐵小貝勒問他幾時回來的?德嘯峰欠身答道:「我昨天晚五點才進的城。」

  對面瘦彌陀黃驥北咧著瘦臉笑道:「德五爺的差使,現在當得很紅呀!」德嘯峰說:「咳!紅什麼,不過是窮忙罷了!」鐵小貝勒又問道:「你沒到提督衙門看那李慕白去嗎?」德嘯峰不便說剛從那裡來,就說:「回頭我打算瞧瞧他去。」

  鐵小貝勒一指黃驥北說:「我跟驥北正提著這件事呢。本來我與李慕白素不相識,不過聽說此人武藝超群,而且年輕,所以我一聽說他被胖盧三和徐侍郎所陷,我就派人到衙門獄裡,給他託了人情;又把毛提督給請來。可是老毛那個人十分狡猾,他對我決不認是受了胖盧三的人情,說李慕白確實是有盜匪的嫌疑,不過現在還沒拿著充足的證據。他又說再過幾天,審一審李慕白,若是再沒有人告他,他就可以把他放了。我限定毛提督是半月以內,務必放李慕白出來。可是剛才驥北又對我說,他知道李慕白確是南直隸的大盜,因為在南直隸立足不住,才逃到北京來。果然這樣,我可也不願意多管了!」

  德嘯峰一聽,不由嚇得面色改變,趕緊說:「這一定是謠言,李慕白是南宮的秀才,他的表叔祁殿臣是刑部主事,並不是沒來歷的人,我敢拿身家擔保他!」說時氣忿忿地用眼瞧著黃驥北,黃驥北卻微笑著,說道:「嘯峰,當著二爺,你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你跟李慕白是怎麼認識的,你們兩人的交情怎麼樣,我也都知道。你當著官差,家裡有妻兒老小;若叫李慕白這麼一個人,把你牽累上,弄得你家破人亡,那才叫不值得呢!其實這件事跟我也沒相干,不過因為咱們都有交情,我不能不勸勸你!」

  德嘯峰心裡十分氣忿,也冷笑著說:「李慕白跟我雖然相交不久,但他的為人,我確實敢作保。他除了性情高傲,忍不得氣,因此得罪了幾個人之外,決無犯法的事情。我不怕他牽累我,我敢保他;他這官司完全是冤枉!」黃驥北一聽德嘯峰這話,瘦臉上顯出怒容,冷笑著說:「既然這樣,當著二爺,以後你若弄出什麼麻煩來,可別怨朋友不事先勸告你!」

  德嘯峰一聽這話不禁打了個冷戰,心說,黃驥北這不是分明警告我嗎?他要用手段對付我。本來德嘯峰一個內務府當差的,平日不認識多少有權勢的人,而且家道也不過是小康,只因鐵沙掌打得不錯,生性慷慨好交,才得到今日這小小的名聲;可是要與黃驥北鬥起來,他卻未免自嘆弗如了。當日他不敢空話再頂黃驥北,心裡卻有點恐懼。

  這時鐵小貝勒在旁看得明白,便勸道:「嘯峰是為朋友著急,驥北是怕嘯峰跟著連累上;你們都是好心,何必說的這麼僵呀!」黃驥北苦笑道:「二爺說話聖明。剛才嘯峰那意思,彷彿我願意李慕白定死罪似的,其實姓李的跟我連認識也不認識!」德嘯峰趕緊又用好話向黃驥北解釋,黃驥北只是冷笑,說:「得啦!完了,完了!咱們誰也別提了!」德嘯峰又與鐵小貝勒談了些閒話;瘦彌陀在旁悶悶地坐了一會,他就起身向鐵小貝勒告辭走了。

  黃驥北走後,德嘯峰又向鐵小貝勒懇託;並且保證李慕白確實是個規矩人,因今之事,實是受胖盧三之害。鐵小貝勒卻慷慨地笑著說:「你不用託我。告訴你,就是你不回來,我也不能眼看著李慕白叫他們這夥混帳給誣害死了!」德嘯峰一聽鐵小貝勒這句話,心中十分歡喜,又見鐵小貝勒面上似有怒色,說:「李慕白的事,我全都知道。因為他打了黃驥北和胖盧三,又跟徐侍郎相好的一個妓女打得很熱,因此胖盧三他們三個人商量好,花了錢,託了人情,要把李慕白置之死地。所以他們聽說我照顧李慕白,黃驥北今天就到我這裡來,勸我不要管這件事。我若是賭氣的話,立刻叫輛車,把李慕白由監裡接到我這裡來,他們誰敢攔我!」

  德嘯峰一聽,真恨不得鐵小貝勒就照著這句話去辦。又聽鐵小貝勒說:「不過我不願讓人說我憑仗著貝勒的勢力,無法無天罷了。李慕白年輕人,在監裡多住兩天不要緊,也可以磨一磨他的傲性;過幾天我一定叫他出來,並且還要光明正大地出來!」德嘯峰見鐵小貝勒對李慕白的事,這樣滿應滿許,心裡完全放下了,趕緊請安道謝。又坐了一會,便告辭離府。

  坐上車,又到提督衙門監獄裡,把鐵小貝勒所說的話,全都告訴了李慕白,叫他放心;不過為免得叫李慕生氣之故,沒把黃驥北也在其中陷害他的事說出。安慰了李慕白一番,德嘯峰坐著車就走了。

  少時回到了東四牌樓三條胡同自家門首,下了車進門,就見門房的僕人迎上來說:「老爺,剛才有兩個人來找你。我說你出去了,沒在家,他們說回頭再來。」德嘯峰聽了一驚,趕緊問說:「你沒問他們姓什麼嗎?找我有什麼事嗎?」那僕人說:「他們沒說找老爺有什麼事;他們就說姓馮,是前門外打磨廠春源鏢店的。」德嘯峰一聽,不由臉上嚇得又變了顏色。

  德嘯峰回到自己的臥室裡,不住心驚肉跳。他喝了一碗茶,就想:不用說,今天找自己來的,一定是金刀馮茂、花槍馮隆倆兄弟了。金刀馮茂兄弟被李慕白給打了,他們氣不過,可又惹不起李慕白;現在李慕白被押在獄裡,他們沒的可怕了,又要找我報仇來了!自己的武藝,如何能敵得了他兄弟呢?因此急得頭上出汗,愁得眉頭皺在一起。忽然又想:李慕白押在獄裡也有好幾天了,他們為什麼早也不找我來,晚也不找我來,單單等我回來的第二天,立刻就來找我呢?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這一定是黃驥北、胖盧三兩人,知道我回來了,怕我營救李慕白,所以才一面去勸鐵小貝勒不要管李慕白的閒事;一面使出金刀馮茂兄弟來,叫他們纏住我。

  這樣一想,覺得黃驥北與胖盧三的手段真是毒狠。李慕白不該得罪了這兩個人!現在幸虧有鐵小貝勒仗義出頭來援救他;若換個別人,縱使看著不平,可也莫能為力。因又想今天在鐵貝勒府,瘦彌陀黃驥北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想起來真是可怕!黃驥北那人表面是跟菩薩一般,其實背地裡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德嘯峰這麼一想,真是不寒自慄;就叫跟班的壽兒出去告訴門房,說是凡是找我的人,除去至親好友,一概說我沒在家。壽兒就傳出話去,他心裡還想著,他老爺是才從東陵回來,需要歇息幾天,所以才拒見賓客;可是又見他們老爺的神色有些異樣,可也不便問。晚間伺候他們老爺吃飯的時候,只見德嘯峰手裡拿著筷子不住地發怔。

  飯還沒有吃完,忽然門上的僕人又進來,面上帶著氣忿的樣子,說:「回老爺,剛才那兩個姓馮的又來了。我說你沒在家,他們還不信,跟我發了半天橫,才算走了。」德嘯峰一聽,嚇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趕緊問說:「他們沒說什麼時候再來?」那僕人說:「他們沒說,大概也許不來了。」德嘯峰又問:「你沒看見他們手裡拿著兵刃沒有?」那僕人見他們老爺這話問得奇怪,便怔了怔,搖頭說:「兩人都空著手,什麼也沒拿著。」

  德嘯峰就想:大概他們不僅是兩個人,還有人在外面等著他們,給他們拿著雙刀花槍呢。遂就點點頭向那僕人說:「對啦,無論什麼人來,你都說我沒在家;他們要是發橫,你也忍著點氣,不用理他們。因為我才從外面回來,得歇幾天,實在沒有工夫跟人應酬。」那僕人連聲答應,就轉身出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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