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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旁邊有個鄰婦說:「你說得倒好!請人來治得花多少錢?那不是因為你?惹別人行啦,你敢惹費彪?不是你,韓七嫂子也不至於受這個傷!」

  裘文煥一聽,連這裡的婦人全都知道費彪,可見他是有名的惡棍了。當下他就說:「你們也都不必抱怨我,我也不能叫他白打傷人,待一會,他就是不來找我,我也得去找他,現在還是請大夫要緊,我這裡有錢。」

  說著就從他那破衣裳的懷裡掏出來一個手巾包,這塊手巾倒還不太髒,裡邊卻真有幾塊碎銀子,使得旁邊的幾個婦人都詫異了,有人就說:「誰去請大夫去,陳一貼,他專會治跌打損傷,誰行個好去一趟吧!」

  這時忽然那白髮老婦人,向院中一看,說:「二丫頭回來啦,二丫頭!大清早的,你又上哪兒發瘋去啦?你媽都快叫人打死了!」

  這時躺在炕上受傷的韓七嫂,也淒淒慘慘地叫著她女兒的名字,說:「牡丹!牡丹!……」

  「牡丹」就是二丫頭的名字,這名字可真漂亮,而且帶有十足的貴族氣,出在這貧寒之家,仿佛有些不稱。裘文煥就驚訝地把頭一抬,見這位牡丹姑娘可真像是一朵牡丹花,長得胖胖的,模樣十分的美麗,眼睛大,似乎就是她身上的一個特殊標記,把目光一投,就像帶來了許多情思,尤其,少年男子裘文煥,他簡章把什麼費彪等等全都忘了,他注意地看著牡丹,見她大約也就是二十歲,或者十九歲,梳著大辮子,前面留著「孩子發」,還戴著銀耳墜;臉上擦著粉、胭脂,抹著紅嘴唇,真比牡丹花還鮮豔,身材不高不矮,微微有點胖,但不失其苗條,她是纏足的漢人民女,衣服褲子都是青的,可是鑲著五色絲絨的花緞,真俏皮。手指上還有兩個琺瑯戒指,假若不是在這裡,不是有人叫她二丫頭,誰能相信她是這換肥頭子的貧婦韓七嫂的女兒呀?

  她忽見她的母親成了這樣,非常的著急,趕忙的來到近前,問:「媽!怎麼啦?」

  說的是北京話,喉音清細。她從衣襟的紐扣上摘下手絹,不住的擦眼淚。旁邊,白髮的湯家老婦,就指著她說:「你還問呢?那不是你這丫頭大清早的就出去。你媽剛一出門,就遇見費彪,他本來是跟他……」

  指著裘文煥:「是跟他打架,可是你媽倒楣,費彪嫌她礙路,一腳又一拳,你來看!你媽又吐血啦!從前你爸爸死了,你媽就扶持你們這份日子,她容易不容易?你媽有多苦?你可打扮得這麼小娼似的,一清早就出去,我看你媽叫人打死了也好,省得將來也叫你氣死!」

  牡丹只是用手絹捂著臉,一點也不敢言語,白頭發的老婦人又狠狠的問:「你到底上哪兒去啦?說說,你那死鬼爸爸是我的乾兒子,他那口棺材還是我賣了我的那份壽衣跟九連環,才給他買的,你媽這回死了,我還得管你,我能活一百歲呢!管你到頭,你這騷丫頭,休想能夠稱心,由著你,打扮得這賣娼似的,咱們這院裡沒有你這樣兒的!」

  旁邊就有鄰居老婦人接著說:「得啦,湯老媽!你也別說她啦,還是快點去請陳一貼去吧!既然這位大哥拿出銀子來了嗎?」

  裘文煥趕緊說:「陳一貼在哪兒住?我去請。」

  白頭發的湯媽卻說:「你別走!你想拿出銀子晃一晃,又拿著就跑嗎?告訴你,你跑不成啦,老太太我活了七十三歲啦。我的孫子都比你還強,現在鏢行裡當夥計,我會著不出你來?你一定不是好東西,不然你也惹不著費彪,你把費彪打成那個樣子,你還想跑?等會兒他勾了人來找我們麻煩?你不用想走!惹了費彪是你的事,傷了這個人也是你的事,這個人——二丫頭的媽要是死了,棺材發葬,全是你的事,想跑也跑不了,——抓住他!」

  這老婦人可真厲害,她吩咐人把裘文煥揪住,可是旁邊的都是婦人,人家誰好意思揪呀!這時,牡丹把她的手絹離開了臉,她沉著臉說:「幹嗎訛上人家,賴上人家呀?」

  湯老婦說:「那也不能放他走!

  不然待會費彪來了不答應,可怎麼辦?還得問問他姓什麼?叫什麼?在哪兒住?」

  裘文煥從容不迫地說:「我就在隔壁小店住,我姓裘……」

  正在說著外邊有男人來了,來了兩個,這都是在院裡住,一個是胡大耳朵,是趕場市賣破爛貨的,一個叫劉五,是賣青菜的,他們都知道了剛才的事,進屋來,胡大耳朵推著裘文煥說:「你快躲躲,待會兒費彪一定帶著人來,你哪惹得起他?

  鏢行跟街上的一些人,多半是他的把兄弟,你快跑吧!」

  他的老婆在旁邊說:「湯老媽還要叫我們揪住他呢!」

  胡大耳朵抬手說:「幹嗎?人家是外鄉人,咱們能救人一步,就得救人一步,費彪他們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劉五的老婆指著炕頭的銀子說:「這銀子就是他拿出來的,誰去請陳一貼呀?」

  劉五說:「還請大夫幹嗎?有這錢還不給她母女留著吃飯?七嫂這傷恐怕一個月也爬不起來,她不能出去換肥頭子,家裡吃什麼?」

  然而在這時,門外有許多人大聲怒喊:「哪兒去啦?……」

  屋中的人聽了多半臉色嚇白,裘文煥卻挺身而出,說:「我在這裡!」

  牡丹又趕緊拿著銀子追著他說:「你把銀子拿去,我們不要你的……」

  裘文煥卻巳到了門前,只見這胡同裡來了二十多個,都是彪形大漢,手中全都拿著棍子,棒子,鞭子。費彪是把臉洗乾淨了,短打扮,手中拿著一對明亮亮的鋼刀,他望見裘文煥,就冷笑著說:「好小子!你敢情還沒跑,我知道你也是練過功夫的,現在把你打趴在這兒,也掙不回來我剛才丟的那個臉,有個地方你敢去嗎?」

  裘文煥拍著胸說:「刀山,火海我也敢去!」

  費彪點著頭說:「好!咱們這就走了!」

  裘文煥剛邁了一步,卻聽後面說:「哎喲!可別跟他們去!他們能打死你呀!」

  裘文煥不禁一回頭,卻見倚著門站立的正是牡丹,那青衣裳那五彩的衣裳邊沿,那孩兒發,都帶著十分惶懼,加倍可憐的美麗的臉,說:「這銀子,你拿著……千萬別跟他們去……」

  裘文煥倒沒說什麼話,可是一些惡狠狠的眼睛盯著他的人,更都氣了,有的就罵:「這臭小子,還勾引人家的娘兒們。非得揍他了!」

  雙刀費彪也把牡丹瞪了一眼,更把閃閃的鋼刀一掄,向裘文煥說:「走呀!小子!」

  裘文煥也沒向牡丹答一句話,就空著兩隻手,昂然的,被費彪這些人擁著,拿刀棍脅迫著,出了鋪襯市過了大街,又來到一條買賣繁盛的胡同裡,就進了一家鏢店。這家的字型大小,是「聚英豪大鏢店」,名字很奇特,口誇得不小,一進大門,就見刀槍架子早就已安好了,各種刀劍,無不俱全,人已經來了不少,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個個都是十分驕傲,揚眉吐氣,大概是費彪邀來的。當下,裘文煥就將腳步止住,一看,四面全被人圍住了,他面上卻毫無懼色,只點點頭說:「好地方!你們叫我到這裡,是打算怎麼辦吧?」

  此時有一個披著小褂,露出胸前針刺的各種花紋,小辮盤在頭上,一雙眼睛有點斜的人,一個箭步就跳了過來,雙臂一抬,表示著有力氣,怒問:「小子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裘文煥說:「我什麼事也不幹。」

  反往前進一步。這時又有一個年約五十的「老豪傑」走過來,這人懂得點客氣,向裘文煥先呼一聲:「朋友!」

  問罷了姓名,又問是從哪兒來的,跟誰學過武術,保過鏢沒有,裘文煥卻說:「你們都不必問了,我裘文煥來到此地,並沒有招惹過你們,可是今天你們竟仗勢欺人,叫我來到這裡,是打算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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