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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沒有,她來不及表示,因為她在詩會一開始,就跑去跟湘如姊說體己話去了,把詩會的事全交給我了。」

  「那怎麼行呢,主持詩會,有時是要代別人修改潤飾詞句的,今天來到的有幾位姑奶奶都是自負才女,皇后改她們的話,她們不敢說,你若是改了她們的……」

  「我改了,而且改得很多,幾乎每一個人的詩,我都動了幾個字,有時我不想動,可是那位淑貴妃太熱心了,也太捧我的場了,規定她們的作品成了,一定要拿來給我過目,而且非要我加以修改,有些詩已經很通順過得去了,為了要加以潤飾,很費了我一番心思呢!」

  「那些人沒有作何表示嗎?」

  「皇后親口指示過,而且淑貴妃又是如此的捧場,我想她們就是不高興,也不會放在臉上吧。何況我還真是下了一番心思,經過潤飾後的字句,絕對比原來的要有意思得多,因此她們是無法加以挑剔的。」

  張玉朗輕輕一歎道:「意哥,你在京中雖然沒幾天,但風頭是出足了,上自天子,下迄百姓,可以說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你了,只不過你是以才氣而聞名的,那並不是好事,因為你使男人們感到很沒面子。」

  譚意哥微微一震道:「我並沒有存心想如此的。」

  張玉朗道:「是的,我知道,但你的才氣橫溢,壓倒群倫,也是令人難以招架,所以連皇帝都把你當作一個大敵,今年詩會,期在必勝,連幾個沒有功名的白衣才子都著人帶進京來了,為的就是對付你。」

  譚意哥道:「對付我,這是怎麼說呢?」

  張玉朗道:「那還不是皇后跟太后以及那位淑貴妃吹噓的結果,今年比賽的方法特別嚴,是太后自己提出來而且要親自監督執行,也是為了你!」

  「這……怎麼是為了我呢?」

  「她們都太相信你的才華,認為你必可勝過他人,還怕有人有意壓制你,所以才採取這個辦法,以示公平,也杜防人存有私心揚貶,評閱者不知作者,去了人情的因素,就只有以詩論詩了……」

  譚意哥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公平之法……」

  「意娘,辦法是絕對公平了,但是我卻擔心著,要是榜揭出來,你一個人包去了大半的鼇首。」

  「那會有這種事,你真以為我是天才了。」

  張玉朗道:「的確是的,京師這些人才我很清楚,他們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要想壓過你的人不多,因此我希望你略略收斂一點,別鋒芒太露。」

  譚意哥點點頭,張玉朗又道:「今年皇帝也興致大發,他要親自參加比賽,自己用了一個假名,作了五首絕句,兩首律詩。」

  「哦!寫得怎麼樣?」

  張玉朗道:「這位皇帝倒是真有點才氣的,詩作得的確不錯,朝臣中及得上的還不多。以前他不輕露,是怕評試的大臣們故意抬他,再者一個人得了太多的獎賞也沒意思,今年為了你,他也破格參加了,你可得給他稍有點體面,我也是一樣。」

  譚意哥笑道:「這是怎麼說呢?」

  張玉朗道:「我跟皇帝的詩都還過得去,除了你之外,大概還不會輸給別的人,所以找才請你手下略略留情,我們參加的這幾首,你就別參加了。」

  譚意哥點頭道:「那當然,你們真把我想成這麼能幹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做成這麼多的詩啊!」

  張玉朗一笑道:「別人不知道,我卻最清楚不過,你的才思之捷,有如白駒過隙,快得令人無法相信,往往才一看題目,佳句已成,彷佛這些詩句早已生成在你肚子裡一般,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別說是只做十首,就是要完成二十首,你也是遊刃有餘。」

  譚意哥一笑道:「瞧你把我說的,詩快未必就好,急就章的東西有欠思考推敲,難有佳作。」

  張玉朗搖頭道:「這話可以用在別人身上,卻不適合用在你身上,因為你恰恰相反,信手拈來,珠璣天成,倒是經過推敲斟酌之後,有了人工斧鑿的痕跡,反倒失去了天然的風韻了。」

  譚意哥柔媚地朝他一笑,心中的確是高興的,那並不因為張玉朗對她的讚美,更不因為張玉朗是她所愛的人,而是因為張玉朗對她的這份瞭解。

  舉世之間,只有張玉朗一個人對她說這樣的話,看出她的優劣之所在,這才是一種真正的瞭解。

  人生最難處在得一知己。就為了張玉朗對她的知己,她覺得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了。

  最近一連串的奇跡似的異遇,在別人認為是難得的幸運,在譚意哥,卻認為是一種痛苦,一種犧牲。

  這種優遇,並不是她所期望的,人們把她當作一個了不起的奇才,她很痛苦,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是能吟幾句詩而已,雖然她詩句清新脫俗,卻沒有什麼了不起,不像許多前人的作品,或以言志,或以隱諷,或以明道,具有不朽傳世的價值。

  而且這份才華,如果在一個男人身上,那人最多成為一個名士,一個略有名氣的豪門食客而已,想以此博個小小的功名都未必能如願,因為她絕不是經世濟國的材料,她之所以成名,只因為她是個女孩子,一個長得美麗的女孩子,大家寵她、喜歡她,卻不是尊敬她。

  所以,譚意哥心裡一直覺得很委屈,但她沒有告訴給人知道,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開心了。

  張玉朗能從她的詩中看出她的人,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是毫無疑問,他是絕對地瞭解她這個人的。

  譚意哥婀娜地走了,張玉朗卻在發呆為了那一笑,那一笑實在太媚了,美得令人心動。他的心目中,譚意哥始終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從沒有像今天這麼美法。

  香燃完了,詩也交卷了,現在大家都關心地希望從懿甯宮那邊傳來的榜文了,每個人都很緊張,連皇帝也在內,因為他用了個化名,也參加了角逐。他同樣地希望能在絕對公平的情形下,測試一下自己的能力。

  第一首的姓名揭曇了,皇帝立刻開心地笑了,第一名不是他,卻是張玉朗,他易名的朱聖揚排名第二。

  第三名才是譚意哥的,這是一個好兆頭,他覺得能夠排名在譚意哥之上,已經十分滿意了。

  前三名的詩箋逐條地張貼出來,也不斷地發表出來,皇帝更高興了,因為他領下的男方占了六個第一。

  皇后和湘如各得一首,難得的是淑貴妃居然也得了一首頭榜,樂得她直笑,笑得嘴沒停過。

  淑貴妃的人雖美,詩才卻不高,這次得了一首第一名卻並不為過,因為她的詩渾厚自然而饒古風,用字簡易無華,卻十分妥貼,想用別的字去更易固然不行,想根據她的意思,另用別的說法也不行,絕對無法像她這樣天生自然而盡得其趣的。

  所以這首第一評得極為公平,也極有眼光,不但無人不服地無人不贊,難怪乎她要笑不攏口了。

  但是最妙的是譚意哥,她雖然一個第一都沒得,卻得了五個第二,五個第三,在這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她每題都做了,而且每題都能入選。

  評閱是絕對公平的,她的作品雖佳,看來總有一點小小瑕疵,以至影響了她的成績,但是是更為驚人的是她這十首律詩中,居然表現了十種不同的語氣與風格,若不是把原詩箋張貼在榜,有筆跡可憑,誰也看不出是出於一人之手。

  這才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雖然沒有人會懷疑那些詩中的瑕疵是她故意留下的,因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連就十章,很難有推敲的餘暇了,這些小毛病及疏忽之處,自是難免的。

  但是從譚意哥所表現的功力來看,說她能把這十題的第一至搶下來,也沒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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