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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亞芹幾乎沒跳起來:「什麼,只得三個人?」

  譚意哥道:「客人是三個,或許還多一兩個,不過就算不多出來,那些菜也准保可以吃完的。」

  亞芹道:「那些人一定有個水缸似的肚子,這一桌子菜我估計十個人也吃不完的。」

  譚意哥一笑道:「他們沒有水缸似的大肚子,卻有個大酒缸似的肚子,其中有一個,少說也能喝上三四十斤酒,你看看窖裡的酒還有沒有,要是沒有了,就趕快上酒去叫他們再送幾來。」

  亞芹道:「還有一,婢子立刻就去叫,小姐,這可是陳年的烈酒,真有人能喝那麼多嗎?」

  「當然有,昨天我帶去了三,估計著五個人合分了一,他一個人就包了兩去。」

  「我的天呀,是誰有那麼大的肚子,那不成了個大酒簍子!」

  譚意哥道:「亞芹,沒規矩,那是楊大爺,楊胖子的叔叔,也是夫人要嫁的人。」

  亞芹嚇得一縮舌頭,不敢作聲了,歇了一下後,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小姐,那位楊大爺很胖吧?」

  譚意哥一笑道:「你怎麼會想到他胖呢?」

  亞芹道:「這很容易想到的,楊大官人已經是個胖子,他的叔叔年紀總較為大一點,自然更是胖一點,而且也只有那麼胖,才有那麼大的肚子,可以裝下幾十斤酒,一個平常的人,就算是空著肚子喝水,也裝不下這麼多呀!」

  譚意哥笑道:「不!他一點也不胖,你應該見過的,昨天不是有個人來接夫人的嗎,就是他。」

  亞芹一怔道:「什麼,就是昨天那個窮秀才呀!」

  譚意哥看了他一眼,亞芹自知失言,訥訥地道:「當然也不算太窮,至少他身上很乾淨,一領青衣上面只打了兩個補釘,靴子上也只有一個破洞。」

  譚意哥哼了一聲道:「你倒看得很仔細。」

  亞芹委婉地道:「小姐,婢子倒不是勢利眼,以衣著取人,昨天他來的時候,婢子接待他的禮貌可沒差,可是那位大爺的打扮,實在不像有錢的?」

  這一來譚意哥也沒話說了,只笑了一笑道:「別看他身上穿得寒酸,手頭可散漫呢,成千上萬的銀子,大把抓來,隨意送人。」

  亞芹又哦了一聲,譚意哥道:「總之,我今天要請的客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他們不喜歡跟外人接近,你把宴席開在後面的花樓中,然後就到前面守著,今夜我不見任何客人,不管是誰都給我回了。」

  亞芹道:「是,婢子知道了,其實婢子已經回了兩處的堂差了,早知道小姐今天不會應酬了。」

  譚意哥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打發亞芹走了。

  近黃昏的時候,丁婉卿帶著客人回來了,看她滿臉的喜氣以及她對窮九先生不避形跡的親熱,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進展得很快。

  窮九先生對她尤其體貼,連跨過門檻,都要伸手扶她一把,像怕她摔著似的。

  這使譚意哥瞧著了很高興,也很安慰,丁婉卿畢竟找到了一個愛護她、憐惜她的人。

  而更使譚意哥感動的是週三兩口子,老夫婦鬥氣分手了二十多年,昨夜才言歸於好,歡聚重逢竟比少年新婚夫婦還要親蜜,一直手挽著手,連坐下來時,兩個人都擠在一起,捨不得分開。

  周大嬸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推開週三道:「老鬼,你少肉麻好不好,也不怕人笑話!」

  「誰會笑話,窮鬼跟丁大妹子這會兒自己也熱絡著呢,那有精神來笑我們!」

  「不算他們,還有譚姑娘在呢。」

  「譚姑娘,她跟玉朗那小子還不是跟蜜裡調油一樣,老伴,我們已經白白地放過了二十多年,該好好地親熱一下,才能補回來,譚姑娘,你不會笑話吧!」

  譚意哥感動得兩眼盈淚,忙笑著道:「怎麼會呢,晚輩對你二位這樣至情流露,只有羡慕。」

  週二大笑道:「也別羡慕,你跟玉朗也不是一樣的嗎?咦,玉朗呢,那小子躲著還不出來!」

  「他走了。」

  「走了?上那兒去了?」

  「上京師去了,要把今年的官茶送上京去。」

  「那也不必這麼急呀,晚個三五天動身也來得及,又沒人指定他限期。再說這筆生意已經承接了多少年了,也不怕破人搶走,幹嘛要這樣子趕法呢,大夥兒說好了今天再聚的。」

  譚意哥道:「他是急著要走的,正因為要走,才找到了三位,把他未竟之事相托。」

  週三道:「這我知道,可是也不用這麼急呀,我們還說是借今天這頓酒替他餞行呢,想不到他倒溜了。譚姑娘,則是你們倆鬧了什麼扭了。」

  譚意哥搖搖頭道:「沒有,我們好好的。」

  周大嬸道:「我想也不會,前天他跟我們談起你,把你捧成個天仙似的,只恨不得扶個神龕把你供起來,他也不敢得罪你的。不過這小子走得叫人起疑,平時他是最愛熱鬧的,只要有熱鬧可趕,他可以把身上的正事都放下來。」

  譚意哥只得解釋道:「他這次上京,不僅是送官茶,而且還要應試,秋比之期已近,他雖是現成的身份,還得去登記報名辦手續,同時還要把試業略溫一下,因為他已經放下很久了。」

  「我說呢,這就難怪了,要是去應試,這會兒趕去,也嫌太遲了,人家為了求得一榜及第,三更燈火五更雞,手不釋卷,十載寒窗苦讀,才博得那點榮譽,他卻從來也不摸書本。」

  譚意哥道:「這個在乎各人的天份與領悟,死讀書是沒用的,而且還有點運氣,現在取士以經義策論為主,而且往往是從冷僻的地方,挖出一章一句來作題,有人把書都翻爛,偏就漏了那一章,也有人偶而一翻,偏偏就翻到了那一處。玉朗的底子很夠,記性也好,略略讀一下就行了。」

  周大嬸笑道:「寶寶,你跟我們談八股文章,可說是對牛彈琴了,我們是一竅不通。」

  譚意哥道:「晚輩也不懂,只是聽人說過如此而已!」

  周大嬸道:「玉朗博個正途出身,我們很贊成,他那一身聰明在江湖上混實在是可惜了,不過你也別期望太切,考場上,一半要靠命,有人滿腹才華而潦倒終身的多得很。」

  譚意哥道:「是的,我並不指望他這一第就能中,他雖然聰明是有的,但是沒下周苦功,努力不夠,以前中秀才舉人,都只能說是運氣,進士就沒有這麼輕巧了,我倒是希望這一第不中,殺殺他的驕氣,下苦功讀它個三年,三年之後,再去應試。」

  周大嬸道:「三年後他就一定能中進士嗎?」

  譚意哥想了一下道:「三年後如若能然不第,最多還可以等三年,如果三試不第,就老老實實地開他的茶行吧。人過了三十歲仍與富貴無緣,那是命中註定了。」

  窮九先生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白首窮經也很多,有人五六十歲還在趕考,而且你到京師去看看赴考的舉子雖有不少年輕人,但中年人也占了一半,大相國寺跟報恩寺的客房,幾乎全住的是外地的舉子,一第未取,也不再回去,就住了下來,等候下一第,有人住了十幾二十年了……」

  譚意哥道:「玉朗卻不是那樣性情的人,他如若一連兩比都沒中,就會把意氣磨盡,恐怕連參加第三次的興趣都沒有了,所以我想,這一第如不中,我還會鼓勵他一下,好好用功,三年後如若再不第,我就看他自己了,他有意思,不妨再試一次,沒意思也由他。」

  周大嬸接道:「這麼一說,如若今歲不中,你至少要等他個三年,讀書跟練武一樣,是分不得心的。」

  譚意哥道:「是的,他今年帶個帳房去,準備接下他家的官茶生意,他自己則下帷苦讀去,若是今年不中,他就留在京師,找個清靜的所在,用它個三年苦功。」

  周大嬸懷有深意地道:「譚姑娘,那麼你呢?」

  譚意哥道:「我想儘快地脫籍,然後靜居等他。」

  周大嬸道:「脫籍是對的,我跟丁大妹子談過,她要是嫁了窮酸,就無法再照顧你了,你一個人支撐著門戶怕應付不過來,何況又不少錢用,何必還在這兒混呢,我們都同意你就跟了玉朗,就算他在京裡念書吧,也要人照料起居的,而且那小子我們最清楚,從小就是獨養兒子,總不免驕寵了一點,要有個人在身邊督促他,他才肯上進的。」

  譚意哥道:「我要等他來迎娶。」

  幾個人都微微一怔,譚意哥莊容道:「我雖然身在風塵。但是一向潔身自愛,而且娘也愛護我,沒有把我像一般倡家的女兒那樣,當作棵搖錢樹,所以我要求的是一個正經的歸宿。」

  周大嬸道:「玉朗跟我們很接近,他的師兄胡天廣雖是四君子之一,倒是很少跟我們在一起,可是四君子始終沒要他補上這個缺,就是我們瞭解他的家裡,有些事他自己作不了主。」

  譚意哥道:「我知道,玉朗跟我說過。」

  週三道:「那就好,譚姑娘,張小子的為人我們可以保證,不是個沒良心的人,他要敢欺負你,我們幾個老東西拼了命也能摘了他的腦袋,可是他上有老母,就不是我們能為力了。」

  譚意哥一笑道:「多謝各位老人家關心,你們可是擔心他的母親不同意?」

  窮九先生歎了口氣道:「那位老太太我見過,人倒是挺和氣慈祥,只是有點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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