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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張玉朗道:「不錯,發胖的就是那些享福的,所以才叫做福相,但是你千萬別胖成那樣子。」

  譚意哥道:「跟著你就要勞碌一輩子了。」

  張玉朗笑道:「值得的,雖然辛苦一點,但我會疼你愛你一輩子,更會相伴你一輩子,如果你胖成一個肉球,我可得躲著你了。」

  兩個人調笑著叫開了門,小丫頭亞芹眯著蒙隴的睡眼來開了門,跑回去趴在桌上又睡著了。

  譚意哥笑駡道:「也沒見過這麼愛睡的人,現在最多也不過才三更天,就困成這個樣子了。」

  張玉朗道:「也難怪他們,一個人孤零零地侯門最容易睡著了,何況她們成天要做家事,也夠累的。」

  譚意哥道:「我不是故意刻薄人的,她們白天做些什麼事?最多是掃地倒茶,大部份時間都在淘氣……」

  張玉朗笑道:「就是已經寵慣了,你這會子罵她們也沒用,夜也是太深了,別吵她們了。」

  譚意哥道:「我不想叫她們做事,但是也得叫她們上屋裡睡去,趴在這兒到天亮,脖子不扭著才怪,明天可好出了一屋子歪脖子。」

  張玉朗笑道:「這倒也是,不過看她睡得這麼死。叫醒她心中實在不忍心,乾脆我好人做到底,送她回房去吧。」

  說著將亞芹抱了起來,托在手上,那小丫頭居然還是沉睡不醒。

  譚意哥一歎道:「這麼沉睡法,叫人台走了都不醒。」

  張玉朗道:「這證明她是真困了。」

  譚意哥笑笑道:「你今天怎麼變得特別體恤人。」

  張玉朗一笑道:「我心裡高興,一高興就會變得特別和氣,再說她究竟還是小孩子,想想你小時候,婉姨是怎麼對你的,將心比心,是該這樣的。」

  這番話使譚意哥變得沉默了,把亞芹抱進屋中,放下睡了,張玉朗又伴著譚意哥上樓,譚意哥卻沒有再說話,張玉朗道:「怎麼,你生氣了。」

  譚意哥道:「我想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心腸很狹仄的女子,而且也很刻薄。」

  張玉朗道:「沒有的事,我來了幾天看得出,在你們這兒的小丫頭,就像是進了天堂,你跟婉姨都很體諒人,不像別處的小丫頭,整天忙個不停,還要挨打挨駡。」

  譚意哥一歎道:「比起來,她們跟我小的時候,已經是放鬆多了。」

  張玉朗道:「婉姨難道虐待過你?」

  「那倒沒有,她的確比親女兒還要疼我,但是卻沒有放縱我,她對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非常注意,她說在我們曲巷中出來的女孩子,品德特別重要,我們必須要自己穩重,才會受到人家的看得起,我今天若有一點受人稱許之處,都是娘教導之功。」

  張玉朗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只得道:「婉姨是個很受人尊敬的人、這是我早就聽說了。」

  譚意哥道:「我也一直深以為然,這兒的小丫頭,我對她們也是同樣的,我並沒有拿她們當成下人,卻不放縱她們,我是真心真意地為她們好,因為我很快地就會收幟,她們將來也可以有個規規矩短的歸宿,所以我要她們學著守一個女人的本份。」

  張玉朗呐呐地道:「是的,意娘,你這片心太好了,只是她們還小,可以慢慢來。」

  譚意哥道:「十三四歲還算小嗎?這是現在,在古時,十三四歲,已經要嫁人了。」

  張玉朗一笑道:「那時是徵兵,又兼戰禍連年。成丁都要被征為丁夫,所以早早地成婚,一則家中父母可得人照料,二則也盼能早些留下後代。現在改征為募,已經不那麼急了,所以女子出嫁也略遲了,無論如何,十三四歲為人婦,畢竟是太早了一點。」

  譚意哥一笑道:「我同意你最後一句話,女子不必太早嫁,但是十三四也不能說是小孩子,至少應該解事了,像剛才那種樣子,絕對是不可以的,雖然我不一定要她侍候,但是開了門,倒頭就睡,也不來問一聲,就有虧職守了。」

  張玉朗道:「是我不對,我不是要干涉你治家,只是覺得會少離多,我們不能再把時間浪費在慢慢地訓人治家上,我明天要走了。」

  譚意哥不禁一怔道:「怎麼那麼急?」

  張玉朗道:「這是說好了的,我去找週三他們接手妙貞觀的事,就是為了要趕上京務正事去,所以我跟茶莊裡的人都交代好了,把貢茶裝船,在碼頭上等我……」

  譚意哥這才道:「真沒想到你說走就走……」

  張玉朗道:「我也不想走,尤其是大家處得這麼熱鬧,可是這次若走不成,以後我就更難下決心了,說不定真的就此湖山終老了,因為過了今年的比期,一等又要等上三年,卻又不知是怎麼個情狀……」

  譚意哥正色道:「玉朗,我的終身是托定給你了,所以對你的將來,我不得不表示關心,我要你上京去趕考,並不是要你必中,更不是羡慕富貴,一定希望你做官,只是認為以你的聰明才華,應該從事這方面的努力。只要你盡心做了,成與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張玉朗道:「我明白,所以我下了最大的決心,也通知了莊上的人,明天一定要動身,當然也可以要他們等一兩天,但是我認為一件事如果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可出爾反爾。」

  譚意哥道:「我也贊成,男人家立身處事,理應如此,何況你也沒有延誤的理由。」

  張玉朗歎道:「我明天上午一定要離開你這兒,才能趕上開船的時辰,此去長途跋涉,船要越過洞庭,順江而下,直抵江南,再易舟登陸,迢迢萬里,船家都很重視,超過了吉時,就不肯開船了,還得等下一個吉日良時,那一拖就是十來天了。」

  譚意哥道:「我不要你拖延,也不要你改變日程,只是你該早說,不必如此匆忙了。」

  張玉朗一笑道:「也沒什麼好匆忙的,我向來說走就走,沒什麼瑣碎拖延的,而且像今天那種快聚,大家都在高興頭上,我提出來不是煞風景嗎?」

  譚意哥道:「至少我也該為你餞行一番呀。」

  張玉朗握住了她的手道:「意娘,我最怕就是喝別離酒,尤其是大家聚滿一桌,面對佳餚,卻滿懷離情,無以下嚥,面對知心人,卻又不便說知心話,這種宴會,是沒有意思了。」

  譚意哥心中一甜,紅著臉道:「你還有什麼話沒說完的?」

  張玉朗道:「話多了,但要慢慢地說的,留此一夕,正是我想一吐衷由的時候,所以我才不要人來打攪。」

  譚意哥把張玉朗帶上了樓,掩起房門,好在暖壺裡還有溫著的茶,倒了一杯捧給張玉朗,又絞了把手巾,給他擦了臉,然後坐在他的身旁笑道:「現在可以說了。」

  張玉朗苦笑道:「意娘,既謂衷曲,想來都是情話,這麼倉促之間,那裡說得出口的。」

  譚意哥道:「那要怎樣才能說呢?」

  張玉朗道:「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情發乎心,貴乎自然,到那個時候,自然綿綿不絕,擠是擠不出來的,我必須在心中培養好情緒。」

  「那你慢慢培養吧,我可要換衣服去了。」

  張玉朗笑著點頭道:「請便,我一直有著一種緊張的感覺,不知是為什麼,現在才知道,就是被你這身衣服拘住了,你這滿身盛裝,如赴大典,我縱有千萬斛柔情,也申訴不出來。」

  譚意哥嫣然一笑,轉身到了後間去卸妝換衫了,等她一切弄舒齊出來,張玉朗竟斜倚在榻上睡著了,她不禁搖搖頭,拿起一床薄毯,正要往他身上蓋去,張玉朗卻嘻地一聲低笑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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