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九九


  譚意哥冷笑道:「你本來就不夠資格做我的客人,這有什麼不服氣的,更犯不著爭,放眼長沙城中,夠資格被我稱上客人登門的,也不過是三五十人而已,可是能被我當作朋友的,就只有你們三五人……」

  窮九先生滿臉是汗,雙手垂直,恭恭敬敬地聽著,這時才肅然地道:「是!是!卑人愚昧,多承賜誨,在下明日當薰沐頂禮,前來拜候受教。」

  譚意哥仍然板著臉道:「這是應該的,本來我還以為你自稱先生,一定懂些道理,現在才知道你實在淺陋得很,根本當不起這先生二字。」

  窮九先生恭聲道:「姑娘見教極是,卑人立刻取消九先生這個稱號,明日當恢復本名楊岸。」

  譚意哥這才笑了一笑道:「你本名叫楊岸?」

  窮九先生道:「是的,楊柳之楊,堤岸之岸,楊大年這小子沒告訴你們!」

  譚意哥道:「他只說他有位族叔如何如何,可沒有介紹過你的大名,這個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窮九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是的,原來我父母給我取的名字叫楊萬財,我覺得這兩個字太俗氣了,所以後來自己起了字,叫楊岸。」

  譚意哥一笑,道:「那一定是取與自前人詩中之句了,今宵酒醒知何處,曉風殘月楊柳岸,九先生不知對不對?。」

  窮九先生點頭道:「是的,姑娘好慧才,我正是欣賞那詩中的瀟脫意境,因以為字。」

  譚意哥道:「這個名字改得不好,不夠瀟脫,也不夠身份,更不像你的為人。」

  窮九先生道:「這倒要請教了,我覺得很切身,因為我就喜歡喝幾杯。」

  「你醉過幾次呢?」

  「一年總有個幾次,因為我的量大,沒有機會開懷暢飲。所以醉的機會不多,像今天這樣,應該是要醉了,可是因為心情高興,所以才沒醉。」

  「這就是,你是個懂得酒中之趣的,而且不容易醉,因此也不用來作攻愁之具。」

  窮九先生立刻瞪著眼睛叫道:「借酒澆愁,這句話我絕不贊成,心裡面有事時,我絕不喝酒,因為那時有十分之一的酒量,平常可盡十斤的,那時一斤就醉了,而且入喉皆苦,一點味道都沒有,那簡直是酒國罪臣。」

  譚意哥笑道:「這才是懂得酒趣的人,就不該去欣賞今宵酒醒知何處那詩了,因為作者的窮愁潦倒,混跡風塵,寄情於脂粉隊中,經常地借酒裝瘋澆愁。」

  窮九先生咳了一聲道:「姑不論他的為人,他的詩的確是好文章,脫俗於世情之外。」

  譚意哥笑道:「我倒不知道好在什麼地方……今宵酒醒知何處?這是他未醉之前原本求醉,卻已在問醒來之地,可見他並不是愛酒,只是在驅愁而已……」

  窮九先生點點頭道:「這倒也說得是,譚姑娘,真看不出,你年紀不大,酒量也有限,但是對酒卻懂得不少。」

  譚意哥道:「飲酒在於得趣,不在多少,我雖只能淺飲一杯,卻已識得飲中之趣,比起那些雖盡一石而爛醉如泥的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窮九先生道:「有理,有理,小妮子,真有你的,小子,你真是好福氣,前世不知敲破了多少木魚,才修到這麼一位蕙質蘭心的紅顏知己,你給我好好地待她,若有一點對不起她,小心我剝了你的反。」

  張玉朗也笑道:「不敢,不敢,如此玉人,我心疼寶貝唯恐不及,那裡還會去虐待她。」

  窮九先生哈哈大笑,撐著船走了,黑影蒙隴中,卻見他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丁婉卿的身上。

  張玉朗笑道:「這下子婉姨可好了,找著了一個真心真意敬她愛她疼她的人了。」

  譚意哥的眼眶有點潤濕,哽咽地道:「她一生孤苦、顛沛,也應該有個好的歸宿,否則上天就不長眼了。」

  張玉朗笑道:「別羡慕她,你也很好,有我這麼一個人,也一樣的終身敬你、愛你、疼你的。」

  譚意哥看了他一眼,輕輕一歎道:「娘他們都已是歷盡滄桑的人了。因此他們現在所付出與得到的感情,比較真實和穩定,不容易改變了,我們還難說……」

  張玉朗急了道:「意娘,你還不相信我?」

  譚意哥淺笑了一下道:「現在,此刻,我絕對相信你的誠意,可是對於未來,我們都不必言之過早,有很多事的發生,是人力無法逆料的。」

  張玉朗道:「我可以說定了,我愛你的心,永遠不變。」

  譚意再想了一下笑道:「這倒是可以由自己取決的,玉朗,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很夠了,我們快回去吧。」

  兩人來到城門口,守城的老兵是相識的,開了旁邊的小門,放他們進去,叨了譚意哥一塊銀子酒錢。

  然後張玉朗道:「意娘,這街上也沒什麼行人,要是照你這麼慢慢地踱回去的話,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能到家呢,我看還是我背著你走吧。」

  譚意哥道:「那不是太累著你了嗎?」

  張玉朗笑道:「像你這點身量就能累著我的話,我那幾年的武功是白練了,你上來試一試就知道你家漢子能耐了。」

  譚意哥羞紅了臉道:「貧嘴,這是什麼話!」

  張玉朗仔細地一想,才意會到方才那句話的確是太過於輕薄,於是笑了笑道:「我是脫口而出那句話,而且是想到日間九先生背婉姨的情形,覺得很有意思,所以才照樣說一句,卻沒有其他的意思。」

  譚意哥紅著臉道:「沒羞,你是誰的漢子?」

  張玉朗大笑道:「自然是你這個婆娘的漢子,總不成你想另外找漢子。」

  譚意哥從來也沒有說過這些粗俗的言語,現在因見四下無人,跟張玉朗調笑著說來,卻覺得別有一番情味,不由把臉臊得通紅,而張玉朗已經蹲下身子,叫她伏到背上來,她總不肯,張玉朗乾脆一把抱起她來笑道:「這樣子抱是一樣。」

  她的身子很輕,張玉朗抱起根本就不算什麼,舉步如飛,譚意哥還掙扎叫道:「快放我下來,這樣子像什麼,要是叫人看見了。」

  張玉朗道:「你再叫得響一點,把巡夜的官人叫來了那才好呢。」

  這樣一說,嚇得譚意哥又不敢叫了,而張玉朗揀冷僻的巷子走,那兒的燈火早歇,寂無人聲,果然也沒碰到人,張玉朗走了一陣,譚意哥見果然快得多,遂也不再掙扎了。張玉朗賣弄精神,有時懶得穿越巷子了,竟直接跳上人家的院牆,穿戶而過。

  因為還要抱著一個人,他還不敢跳上人家的屋子,怕踩碎了瓦片驚動了人,但是就這樣,卻已經把譚意哥嚇得心頭亂跳了。

  不過這樣一陣飛奔,只一刻功夫,他們已經來到了可人小的門外,張玉朗還想越牆進去,譚意哥道:「不行,娘也出來了,小丫頭們一定會等門的,要是看見我們突然在屋裡出現,不嚇得直叫才怪,驚動了人,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張玉朗這才把她放了下來,涎著臉笑道:「我想永遠這麼抱著你,永遠都不放下來。」

  譚意哥心裡很甜蜜,嗔著道:「不怕累死你。」

  張玉朗搖頭道:「不怕,說句老實話,剛才我抱著你跳高竄低的,不但不覺沉重,反而還覺得比平時輕快了不少,意娘,真想不到你的個子看來不小,抱在手中,居然輕若無物。」

  譚意哥咬咬嘴唇道:「那是我的骨頭輕了。」

  張玉朗道:「我可沒這樣說,這是你體態苗條,我最怕見到擁腫癡肥的女人,雖然別人都說女人胖一點是福相,我卻寧可福薄一點。」

  譚意哥道:「女人進入了中年,自然會發胖的。」

  張玉朗道:「那可不一定,我母親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從前的那付體態,她的妯娌們倒羡慕得不得了,同她請教致瘦之道,我母親只有一字真訣——勤。」

  「勤就能致瘦嗎?」

  「是的,勤能使人不胖起來,其實人到中年發胖之說並不確然,最主要的是人到中年就變懶了,尤其是婦人,進入到中年之後,兒女多半成長,堂上的翁姑也已年邁或過世,她成了一家之主,不像以前新婦時那麼要勤奮早起、井臼親操了,養尊處優,身體內的肥肉增加,自然就胖了起來,你看鄉下的農婦,終年勞苦,發胖的就少。」

  譚意哥笑道:「那也得有福氣享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